第77章 蒜山渡口
對於相龍讓她去京口做生意的邀請，葉夕沒有立刻回答。心底高懸的警鍾不停作響，馬有孝的死狀還曆曆在目，凶手跟燕國有關，不管是不是相郎君，他都屬於危險人物。
??要離遠點！
??她隨後去找船東詢問，才得知這艘船到京口之後並不會立即返航，而是要等艙滿才會啟程。
??“那要等多久？”葉夕追問。
??“快則一兩日，人少的話就說不準了，大江客船都是這樣，跑一趟不容易，自然要等客滿的。”見葉夕蹙起眉頭，船東又補充道：“這樣吧，客官先交了錢，我給你們留著艙房。不過泊船時還要補給，艙裏不能留人。客官何妨到京口城裏轉轉。咱都是午後發船，隻要午時前過來問一聲，就能知道當日能不能走。”
??葉夕咬唇想了想，決意到京口後去問別的客船。
??兩天後，客船到達京口城外碼頭。葉夕讓寄奴去跟相郎君告辭，不跟他們一道走了。他們也沒再多說，表示知道了。之前寄奴還奇怪為何突然要回建康。葉夕怕說出實情嚇著他，隻說當謹慎些。
??他們一下船，葉夕便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驚。
??京口城外的江麵至少數十裏寬，對岸已然遠得看不清楚。江邊舳艫相連，望不到頭，糧船尤其多。碼頭上的流民比建康城外更多。密密麻麻的人坐在碼頭附近，靠在樹下的，臥在路邊的，湊到路人麵前討飯的……來往行人，搬貨工人擠擠攘攘，把進出碼頭的路堵得難以移動。
??“小心！”寄奴扶住差點被人撞倒的葉夕，“京口很亂的，流民特別多。碼頭上竊賊也多，葉阿姊小心些。”
??“你以前來過京口？”
??寄奴笑道：“我祖上以前是僑民，我就在京口出生。後來討生活才去了壽陽。”
??葉夕點點頭，背緊包袱，不免好奇，“京口為何這麽多流民？”
??兩人混在緩緩往外蠕動的人流裏，寄奴邊走邊說：“京口是僑州嘛，好多從北徐州過來的流民，一渡過大江，就留在京口不走了。這麽多年下來，少說也有好幾十萬人了。”
??葉夕驚訝得睜大眼睛，“這麽多流民，不會出亂子嗎？”
??“也還好，好多都去世家大族麾下當兵了。而且京口這裏有活幹，阿姊你看，渡口東頭就是運河船閘，過往貨船都得卸貨過閘。我以前還去搬過糧呢，不過那時太小，根本搬不動。”寄奴又指向碼頭大門外不遠處一座矮小山包，“後來我就幹脆到蒜山腳下擺攤賣草鞋，唉，撐死三天賺半升米，自己吃還不夠，更養不活阿娘和弟弟們。有一次遇到高當家的船招工，我就去了。”
??葉夕抬頭看去，碼頭外迎麵一座山包，在平地凸起，確實像個蒜頭。碼頭牌坊掛著蒜山渡的名字，想來是因此而得名。官道繞過蒜山通往遠處的京口城，進出碼頭的人都得貼著山腳走，人來人往，寄奴選在這兒賣草鞋，還挺聰明。
??“高當家那邊，要是膽子大敢往北跑，掙得就多，後來我就專跑北邊，把阿娘和弟弟他們都接到壽陽了。”寄奴樂嗬嗬地講著，這孩子才十二歲，皮膚曬得黝黑，眼睛炯炯有神，幹起活來又有勁又勤快，卻很少提自己的往事。
??“蕭娘子是你後娘，你這般孝順她，真是難得。”
??“嗐！親娘生我時就死了，阿爺還想把我扔了，是親戚把我撿回來奶大的。後來阿娘嫁進劉家，就把我接了回來，對我跟對阿弟他們一樣，我當然得有良心。”
??葉夕之前問過蕭氏，她男人病重不治，留下這三個孩子，孤兒寡母相依為命。蕭氏做些活計糊口，小小年紀的寄奴也擔起了養家重擔。葉夕心下不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認真說道：“寄奴，以後阿姊帶你賺大錢！”
??“好嘞！”少年露齒笑道：“其實，我挺想要個正經名字。以前寄住在別人家，就寄奴寄奴這麽喊大了。葉阿姊幫我想想，什麽名能賺大錢？阿娘和阿弟吃穿不愁那種！”
??葉夕想了想，“那……單名一個裕字，怎麽樣？”
??“哪個裕？什麽意思？”
??“衣穀滿倉那個裕，就是有錢的意思！”
??“哈哈哈！”少年笑得開懷，顯然十分滿意，“回去我就跟他們說，以後我就叫劉裕！”
??“好！那我以後就叫你阿裕！這願望喊著喊著啊，就肯定會實現！”
??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地聊著，終於順著人流走出碼頭。蒜山腳下停著許多牛車，不太擠。寄奴讓她在一棵樹下等著，他去打聽是否還有當日返回建康的船。
??出碼頭的人很多，葉夕遠遠見到相郎君和孫管事，登上一輛牛車離開了。她鬆了口氣，給阿朝的信已讓他帶走了。她有些猶豫，回建康之後是否要跟謝玄說這件事，還有相郎君的身份。不過以謝玄的洞察力，說不定不用她來說，就能查出來。
??想著想著，葉夕覺得無聊，便倚著樹幹看碼頭門口人來人往。有一隊人拖著木板車，車上高高堆滿糧袋，正從她麵前經過。
??忽然，背後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她轉頭看去。
??另一頭，謝玄帶人日夜換班休息，一路監視這艘客船。直到臨近蒜山渡外，碼頭地界長達一兩裏，沿岸都是船，還有大量貨棧，馬匹無法靠近江岸。他們不得不走上官道。這樣一來便再看不到客船，隻能順著官道繞到蒜山腳下，等船上的人出來。
??謝玄拴馬在一棵樹下，看派上船的暗衛匆匆趕來，躬身匯報，“謝司馬，葉夕不見了。”
??“什麽？”謝玄渾身一震，他壓下幾欲脫口而出的斥責，冷冷說道：“詳細報來。”
??暗衛在最後關頭辦砸了差事，個個麵色愧疚。他們領路在前，將謝玄帶往碼頭出口對麵的蒜山腳下，“下船時我們遠遠跟在後麵，人太多，實在沒法靠近。不過葉夕和相龍沒在一起，我們遠遠見相龍和孫嶺乘車離開了，等在碼頭外接應的兄弟跟了上去。葉夕獨自在蒜山腳下停留，我們本想過去，這時她前麵正好經過很長一隊糧車，擋住了她，等糧車走過，我們趕到這裏，發現她已不見了。”
??此刻，一名少年正在樹下焦慮尋找，“葉阿姊！葉阿姊！”他回頭見謝玄帶人走來，不禁一怔，然後迅速回過神，疾步上前，“謝郎！出事了！葉阿姊不見了！”
??謝玄聽寄奴講起一路以來的情形。聽少年說，葉夕在跟相郎君聊過一下午之後，便找到他說不想去京口做這筆生意，要即刻返回建康。謝玄擰起眉頭，陷入沉思。
??他們到底聊了什麽，讓葉夕決定返回呢？
??他在樹下站定，轉頭四顧查看。葉夕在等寄奴回來，不可能自己走動。暗衛一直盯著她，隻有那隊糧車經過時，才在視野裏暫時失去她的蹤影。附近有很多牛車停靠，許是那時有人將她擄上車帶走了，也可能是有人把她擄上了那些糧車。
??“無終，你帶三人去找那隊糧車，在碼頭仔細搜人。”
??“喏！”
??“我跟你們一起找！”寄奴插話道。
??“好。”謝玄點頭，“吳序，你帶三人去找接應的暗衛兄弟，找到相龍和孫嶺，把人扣下。”
??“喏！”
??“其餘人跟我去縣府。”
??“喏！”
??一行十多人即刻散開，寄奴也跟在孫無終身邊。謝玄快步回到拴馬處，飛身上馬，疾馳而去。
??他一路都在思索是何人帶走了葉夕，這關頭，最可能的便是燕人細作要把她帶去秦國。京口碼頭船多人雜，果然是極好的動手之地。他萬般惱恨自己沒親自上船盯著他們。如今葉夕失蹤，若被細作帶到船上，一旦渡江北去，他便是插上翅膀也再找不回人了。為今之計，必須立刻令蒜山渡停航。
??聽到謝玄提出的要求，縣令麵露難色，“謝司馬，這軍務大事，下官不敢不協助。隻是……蒜山渡是大碼頭，會稽、吳郡那邊的糧食要運到建康，走水路沿運河北上再進大江，都得在渡口旁邊的運河船閘中轉，從運河小船換到江上大船。若不準發船，糧食堆在碼頭得壞啊！要是建康城裏的貴人問責起來，下官萬萬擔待不起啊！”
??謝玄飛快在心中衡量，終究咬牙說道：“就停一日！一日後不管結果如何，我都不再要求。這一日的耽擱，若有人向你問責，讓他們來找我。”
??縣令想了想，歎了口氣，“行吧，下官即刻派人去碼頭通知停航。”
??等葉夕悠悠醒轉，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被套在一個大麻袋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麽地方，透過麻袋的細小縫隙，外麵也是黑黢黢的。嘴裏被塞了布條，隻能發出嗚咽的聲音。雙手被反綁在背後，雙腳也被綁在一起，雖然察覺到匕首還挨在靴子裏，可她手腳被綁得死死的，根本動彈不得。
??方才在蒜山腳下，她聽到有人走到背後，往回一望，隻見一個巨大的麻袋當頭套來，隨後頸背被重重一擊，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巨大的慌亂襲上心頭，她不停惱恨自己的大意！是啊，她知道了燕人細作的身份，他們怎可能任由她回到建康啊！而且他們是慕容令的人，不管出於阿朝的請求，還是慕容令的命令，他們都不可能放走她。想必他們早已安排好，如果她不配合，該怎樣把她強行帶走！
??為何不早早想到這層，真是太蠢了。
??難道這就要……去秦國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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