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是風寒
葉夕記得在後湖觀遇襲後，來施救的振威營先鋒，就隸屬桓大司馬的胞弟桓衝將軍，她問桓徽，“這次領軍討伐壽陽的……是桓衝將軍？”
??“是我阿爺領軍不錯，”桓徽朗然一笑，“我是跟來曆練的。”
??怪不得，這女子能肆無忌憚地出入軍營，沒人管她。同樣頗有身份，她的言行卻不像餘姚郡主那般驕橫，葉夕不討厭她，語氣放柔和了些，“我的人你也看到了，好奇心也滿足了，就回軍營吧，我還有事要做。”
??“謝玄說你整天畫圖，頭也不抬，話也不說，我便想來看看。”桓徽伸頭看向滿地的圖紙，“這都是你畫的？”
??葉夕一怔，“他知道我在畫圖？”
??“他每天都會找你身邊一個軍士問幾句，你畫圖的進度他都知道。”桓徽小心翻著圖紙，隨口答道。她看著看著，更來了興致，“這些圖是部件吧？”
??想到偏廂車反正會裝備晉軍，葉夕便沒攔桓徽翻圖紙，“你自便吧，別弄亂。”
??這些圖紙線條看上去格外複雜，桓徽隻能看個大概形狀，再深的東西便看不懂了，她隻好放回原處，托腮撐在案上跟葉夕聊天，“你悶在屋子裏好幾日了，要不要出去轉轉？”
??“這幾日關外正在紮營駐軍，我出去逛豈不是給他們添亂？”葉夕搖了搖頭，“到時謝玄知道了又要來說我，他最煩我亂跑，算了。”
??“他肯定沒空來說你。這兩天，他跟叔夏兄整日整夜討論戰略，過了子時大帳還亮著燈。早上辰時不到，軍士出操，他又坐到大帳地圖旁邊了，不知才睡了多久。”桓徽嘖嘖搖頭。
??葉夕卻聽得怔住，前幾日謝玄來找她時還臉色煞白，雖然已經包紮好傷口，行動上看不出受傷，但她是知道的。那天她因葉朝故去而心緒低沉，直到他走時，還沒顧上問一句傷勢怎樣，心頭頓時湧起一陣慚愧，“他剛受過重傷，應該好好休息。”
??輪到桓徽愕然，“完全看不出來，他根本沒說過。”
??葉夕指尖不自覺就摩挲起手邊圖紙，“他硬撐的，忍得像沒事似的，就像之前一直忍咳嗽那樣。”
??桓徽再次愕然，“謝玄還受風寒了？沒見他咳嗽啊。”
??他到底忍得有多好，讓旁人都看不出來？葉夕決定去瞧一眼，“圖紙我畫得差不多了，拿去給謝玄看看，你帶我去找他吧。”
??這次過來的晉軍先鋒就是振威營，他們紮營在穎口關西北。才過了兩三天，關北的大片平地已經豎起座座帳篷，成為一片軍營。桓徽領著葉夕來到營門口，跟守門軍士打了聲招呼，便輕鬆領她進去了。
??穿過營帳間正在排隊用飯的軍士們，她們來到主帳外，裏麵隱隱約約傳出對話。
??“今日收到、探哨消息，袁瑾的心腹吳輔、出城了。”謝玄的話裏帶著短促的停頓，“他的人馬渡過淮水往北，進入八公山後，就甩掉了盯梢。”
??“前幾日慕容令帶侍衛回了北燕，袁瑾定然不會坐以待斃。吳輔八成又去求援了，趁外敵未到，我們最好盡快拿下壽陽。”是個年輕男人在講話，葉夕光聽聲音，隻覺得清潤如玉。在來軍營的路上，桓徽就告訴了她，此次帶隊先行到達的前鋒將軍叫桓伊，字叔夏。想必說話的就是這位桓伊將軍。
??葉夕站在帳外聽了一會兒，又轉身離開。
??桓徽追上她，“不進去送圖紙？”
??葉夕搖頭，“謝玄咳嗽又重了，我等他們說完正事再找他，免得耽擱時間。”
??桓徽一臉疑惑，“他剛咳嗽了？”
??“都忍住了，你沒聽出來？”
??“完全沒聽出來啊。”
??葉夕幹笑一聲，“謝玄住的營帳在哪，我去那兒等他。”
??兩人來到謝玄的營帳，葉夕遠遠就發現裏麵還有人。
??“叔夏兄收編了那些豫州降部，一間帳篷要擠著比以往多一倍的人。”桓徽解釋了一句。
??軍帳門是開的，葉夕徑直站在門口。桓徽跟在身後，她往帳裏看了一眼，噗嗤笑起來。
??裏麵的七八個男人都受了傷，正打著赤膊互相換藥。看來這些天謝玄都跟屬下同吃同睡。他們看到葉夕進來，孫無終猛地站起來，左看右看，可這幾丈開外的軍帳裏根本無處遮擋。竺瑤也猛地站起來，從無表情的他難得一臉局促。帳裏沒有吳序，葉夕問了一句，孫無終說他傷勢太重，被送回建康了。
??桓徽轉過身，“阿瑤，你們繼續換藥就是，我不進來。”
??“葉娘子怎麽過來了？”孫無終匆匆扯了件外袍披上。
??葉夕倒無所謂，過去在葉塢見工匠們裸著上身，就如家常便飯，“我來送圖紙給謝玄看。”見軍帳裏的男人們實在不自在，她隻好又退了出去，在門口草地上坐下來，“我在外麵等。”
??桓徽也盤腿坐下，“那我陪你。”她之前就跟葉夕說了，謝玄他們熟悉壽陽城裏情況，所以一直被留了下來。聽過他們的出城經曆後，桓叔夏便對謝玄的謀劃讚不絕口，更時時拉著他詢問攻城之策。聊起這個桓叔夏，桓徽又開始滔滔不絕。
??聽桓徽的講述，葉夕大概懂了，桓伊出身譙國桓氏的一個旁支，想來同樣都姓桓，桓伊跟桓徽的家門地位卻是天差地別的。不過他年紀輕輕便驚才絕豔，深受桓溫兄弟的青睞。這麽一說，她對這位桓伊將軍又有了點好奇。
??“叔夏兄才二十四歲，比我那幾個兄長成器多了。”桓徽眼裏閃閃發亮，英氣颯爽的臉上多了一絲可愛。
??孫無終穿好衣服，出來蹲在葉夕麵前，“葉娘子要是信得過我，就把圖紙留我這，等阿郎回來我再交給他。他這幾日都回得甚晚，今日也說不準何時回來。葉娘子何必幹等著，外頭風也大。”
??葉夕隻是再問，“孫無終，他身上的傷好些了嗎？他咳嗽又重了，你們的藥還有嗎？”
??孫無終眉間浮起一絲憂色，“阿郎這兩日有些發燒，咳症也加重了。但桓將軍那邊事情多，他就說沒事，天天早出晚歸。藥自然還有，家裏會算著日子送來。”
??“原來謝玄真受了風寒。”桓徽聽得驚訝。
??“不是風寒，”葉夕搖頭，她雖不是大夫，但普通風寒什麽樣她還是知道的，“除了咳嗽，其它一點都不像風寒。何況風寒過幾日總會好，他這個總不見好。”
??桓徽問：“那是什麽？”
??葉夕也不知是什麽，遂看向孫無終。
??孫護衛正遲疑著如何回答，突然望向她身後，眼睛一亮。
??“又不是什麽大毛病，何必掛在嘴邊。”謝玄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葉夕猛地轉頭，謝玄就在身後不遠，一身黑袍，束出他的修長腰身，山河劍仍然影形不離。他踏過草地，健步而來。臉色還是很白，唇瓣淡淡的，依然沒什麽血色。
??“阿郎，今日怎回得這麽早？”孫無終遠遠問了一句，趕緊起身回了軍帳。
??“崗哨來報，說桓女公子帶了位娘子來營裏，還說你手裏抱著許多紙。我想來是你，便過來看看。”謝玄一路走近，目光都沒從葉夕懷中的圖紙上移開。
??兵器裝備果然是他的摯愛。葉夕說道：“圖紙畫得差不多了，我打算找原料做個模子。畢竟是針對騎兵，現下不知霄雲騎會不會來，你們若急著攻城，這事得趕緊。”
??“阿郎，藥。”孫無終出來，給謝玄遞上藥盒與水盞。
??謝玄吃完藥，便開始翻閱圖紙。葉夕注意到，他不說話時，喉頭依然不時一動，似在吞咽。看了一會兒，他輕輕點頭，“以前看書時想過偏廂車的道理，沒想到果真如此。”
??“看完圖你又要回大帳麽？”葉夕冷不丁問道。
??他翻過一張圖繼續看，“壽陽城裏的軍械糧庫方位還未說完，叔夏還在等著。”
??“不是還有劉將軍和劉都尉嗎，他們比你熟吧？”
??“道堅心思不細，劉將軍謀略稍欠，我在旁可以補足些。”謝玄依然低頭看著。
??“那也不急這一晚上，大部隊沒來，你們也不能動啊。”葉夕撇嘴。
??謝玄翻圖紙的動作一停，抬頭望向她，唇角微揚，“不想讓我回大帳？”
??頂著桓徽和孫無終齊齊望來的目光，葉夕道：“有些疑慮還需問你。”
??“你一個葉塢兵器師，還需要問他？”桓徽左右一看，一臉詫異。
??孫無終有些不滿，“這有什麽，我家阿郎對兵器很有研究，連桓大司馬都知道。”
??謝玄把圖紙卷起來，“走吧。”
??“啊？”葉夕一懵。
??“送你回關，可以在路上問我。”謝玄抱著圖紙，已經邁出了幾步。
??葉夕綻出海棠花般的笑意，朝桓徽和孫無終告別，匆匆追上謝玄。
??留下桓徽恍然大悟，“看來還真是有疑惑，方才都皺著眉，這會兒倒高興了。”她嘟囔著朝自己營帳走去，絲毫沒注意到，營帳裏的竺瑤一直目送著她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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