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桓氏謀主
聽到郗超失蹤，朱序急得在原地轉了好幾個圈，雙手一攤，“我明明把他放在這裏的，就就、就是這兒啊。”
??謝玄麵色不變，“莫急，興許是嘉賓兄自己醒轉，自個走動去了，我們分頭找找。”
??眾人圍著謝玄說話時，葉夕回頭往清談會場上一瞅，竟見一名矮胖黝黑的道士正蹲著翻人。她一時沒看真切，不自覺上前幾步瞧個清楚。那道士翻完最後一人，起身便走。當他抬起頭時，葉夕睜大了眼睛。
??此時，謝玄被朱序拉到水邊，正聽他手舞足蹈地說些什麽。而那道士形跡匆忙，眼看閃進了會場盡頭的門廊，消失了蹤影。情急之下，葉夕模仿雀兒鳴叫吹了聲長哨，再來不及等謝玄他們反應，便自己追了上去。
??大火已燒進後湖觀的屋舍中，越往裏走，濃煙越發嗆人。葉夕遠遠跟在那道士後麵，七拐八繞，躲進一處還沒起火的庭院，那黑胖子跟另外幾個道士裝扮的人匯合。
??“它娘的，到處都沒見郗超那廝！”黑胖道士罵罵咧咧，“他身邊一直有暗衛貼身保護，本來就不好下手，終於弄出這麽個讓他落單的機會，怎麽就找不到人了！”他又問向旁邊的小胡子道士：“小書童解決沒有？”
??“跑了！”小胡子憤憤說道：“後來我又瞧見那廝了，周圍人多，不好下手！”
??“它娘的，早該聽我的捅死拉倒。”黑胖子叉起腰，往地上啐了一口，“主公交待了，郗賊必須死，他一死就如同斷桓溫一臂！趕緊找出郗賊一刀捅死，完事就撤！”
??葉夕蹲在牆柱後，手中緊握匕首，盡力屏住呼吸。偏偏天不遂人願，大火驚起的林中飛鳥，撲啦啦地往這邊飛來，有幾隻落在簷上，滑下瓦礫“砰”的一聲落在葉夕眼前。
??院中那幾個人應聲看向這邊。“過去看看！”黑胖子從袖中摸出短刀，叫了三個人跟在他身後，朝這邊緩緩走來。
??葉夕身子僵直，忙蜷緊了些，同時飛快環顧四周，想尋個逃脫路線。這時庭院另一方向也響起一聲“砰”，眾人往那邊看去，葉夕突然被人猛拽到一麵牆後。那人捂住她的嘴，她抽出匕首，耳邊卻傳來低語：“是我。”
??是所有人都在找的郗超。
??“竹鳶做得不錯。”郗超渾身濕透，彎起晶亮的狐狸眼，微微一笑。
??葉夕低聲驚呼，“你不是暈過去了？”
??“朱序把我往湖裏一丟，水裏泡著，幾道浪打來，便被拍醒了。”郗超飛快說完，伸頸看了看院內賊人行跡，見他們什麽都沒找到，正在交頭接耳。
??“他們要殺你！”葉夕低聲提醒道。
??“我知道。”郗超眸中透出寒芒，“燕人盼著我死呢。”
??“燕人？”葉夕一驚，“我去告訴謝玄。”
??“我繼續盯著。”見那幾個賊人已經四散離去，郗超躬身前行，悄然跟往他們離開的方向。
??葉夕探頭見庭院已安靜無人，便收起匕首，起身往原路返回。剛走出院子，那黑胖子突然從一棵大樹後閃身而出，亮出短刀，“我就說定然有鬼！原來是你這廝！”
??另外幾名道士突然出現在葉夕身後，一記刀刃架在了她的脖頸上。冰涼的觸感如此清晰，刀刃劃過皮膚，一陣刺痛，溫熱的血湧出，鐵鏽般的腥味直衝鼻尖。
??葉夕背上頓時冒出一陣冷汗。雖然從小跟塢中護衛學過武藝，卻學得不太走心，隻當是坐久了活動一下筋骨。對方十來個人，她心底毫無把握，謝玄他們怎麽還不找來？
??可黑胖子直接說道：“捅死拉倒！”
??罷了！拚了！葉夕緊緊捏住匕首，正欲反手一刀，卻聽背後傳來一聲，“慢著！”
??眾人回頭，見郗超從院中迤然踱步而出。
??“送上門來，正好給我省力氣！”黑胖子冷笑一聲，抬手一揮，另外幾人手持短刀，把郗超團團圍住。
??“你可知她是誰？捅死了你怕要追悔莫及。”郗超負手挺立，左右一看，麵色不改。
??“誰不知你這廝能言善辯，我不聽你瞎扯。”
??黑胖子抬起手，正欲下令，郗超又搶先飛快說道：“一個月前，吳王慕容垂廣頒尋人令，重金懸賞尋找潁川葉塢下落不明的一對遺孤，隻要活口，是也不是？”
??葉夕的心突突一跳。
??黑胖子雙眼一眯，動作停滯下來，轉頭狐疑地打量起葉夕，“你是說……這小子是葉塢遺孤？我憑什麽信你，誰知你是不是隨口胡謅！”
??郗超伸出手指了指天，儒雅一笑，“你們沒見那幾隻響徹雲霄的魯班竹鳶麽？若不是葉塢傳人，誰能複原諸葛武侯做過的魯班竹鳶？你們就不想，帶她回吳王麵前領賞？”
??黑胖子遲疑了下來，他轉了轉眼珠，冷冷一哼，“今日就算放過他，也不會放過你！”他再次揮手，令其他人揮刀上前。
??郗超突然半跪在地，垂眸說道：“我願獻上長江沿岸布防圖，以助吳王殿下揮師南下，一償心願！”
??這些假道士們停下腳步，一時麵麵相覷，小胡子插話道：“你不到三十就已是桓溫的左膀右臂，人稱桓氏謀主，你會背叛桓溫？我不信！”
??郗超飛快說道：“枋頭一敗，桓溫元氣大傷，在朝中備受質疑，再無人望！哪能和如日中天的吳王殿下相比，聰明人一看就知如何選擇。”
??“阿大？”小胡子猶疑地看向黑胖子。
??“我若無誠意，怎會把葉氏遺孤的身份告訴你們？她被你們擄回燕國，對晉國又有什麽好處？”郗超抬起頭來，忽然眸中一亮，又歎了口氣，“也罷，如今我手無寸鐵，要殺要剮，盡管上前。”說罷，他微微勾了勾手指。
??他在示意！
??幸虧葉夕機靈，看懂了郗超的用意。正當那些賊人還在躊躇，她從袖中滑出匕首，猛然刺向身後挾持自己的人。隨著一聲慘叫，假道士們紛紛聞聲回頭，葉夕利落倒地一滾，幾個人影迅速從旁竄出。
??朱序手持一柄短刀，虎踞在郗超麵前。孫無終和另外兩個謝府部曲分踞在側，與他們互相對峙。謝玄將葉夕扯到身後，淩然劍指賊人。
??“我就知道，聽那廝瞎扯要壞事！”黑胖子狠狠啐了一口，“他們人少，怕什麽！動手！”
??郗超迅速退後，朝朱序施令，“胖子活口，其餘皆殺。”
??“喏！”朱序得令，旋即上前與賊人纏鬥起來。孫無終等人也加入了戰鬥。雖然以少對多，他們仍舊不落下風。那小胡子見久攻不下，便轉身直取郗超。其他人正與賊人纏鬥，脫不開身。謝玄見郗超有難，即刻疾步飛身上前，揚劍攔住小胡子的短刀。
??金鐵相碰，短刀應聲而裂！小胡子大為驚訝，愣神之間，山河劍已刺破了他的肩骨。小胡子猛然吃痛，扶肩摔坐在地。謝玄睨了他一眼，踢開地上的斷刃。
??有一賊子想襲擊不遠處的葉夕，短刀已近她身後。謝玄睹見，飛速閃身而來攔開攻擊。隻見山河劍鋒芒所至，那些尋常兵器皆不堪一擊，碎裂在地，不少賊子抵抗不住，紛紛負了傷。
??黑胖子見情勢不妙，朝身邊同夥使了個眼色，大吼一聲：“跟我來！”賊道們心領神會，紛紛抓起斷刃，跟著他朝外飛奔。
??會稽王！
??謝玄瞬間反應過來，提劍飛奔而去，眾人也緊隨其後。
??這幫賊道來到湖邊的清談會場，看他們凶神惡煞氣勢洶洶，守在場邊的小道士們緊緊挨在一起，動也不敢動，黑胖子徑直拖起仍在昏迷中的會稽王司馬昱，將他挪到湖邊。此刻謝玄也帶著眾人趕到不遠處。
??“別過來！再跟過來！我就殺了他！”黑胖子的聲音尖厲得都變了形，他把斷刃抵在司馬昱的脖頸上，微微用力，鮮血便淌了下來。
??謝玄和郗超等人隻好在兩三丈之外停下腳步。
??“你們主公要殺的是我，你們殺錯了人，就不怕回去交不了差麽？”郗超往前走了幾步，挑眉說道。
??黑胖子厲聲喊道：“停下！我們要殺誰，輪得到你置喙？”
??“好，我在這裏說。”郗超舉起雙手，幹脆撿了塊礁石坐下，“你們真是替人省心。”
??郗超的言下之意，讓黑胖子有些猶豫。
??站在後麵的葉夕沒看懂，碰了碰謝玄，小聲問道：“怎麽就省心了？”
??謝玄低聲答道：“會稽王主理朝中政務，位同丞相。但他熱衷清談，跟士族交往。皇晉南渡百年了，會稽王他們對桓公這些年東征西討收複失土，還覺得勞民傷財，頗有微詞。所以會稽王一旦身故，桓公便沒了一大掣肘。”
??他和郗超都明白，這些賊道之所以沒直接放火燒了玄光殿，也是要留著一幫士族的性命，在朝堂上製衡桓公。
??郗超失笑搖頭，別看會稽王整天清淡求道，桓袁之爭時，他卻跑到錢塘要給道門宗師祝壽，把紛爭躲了個幹幹淨淨。作為朝堂上最有話語權的司馬皇室，桓袁兩家的隊他都不站。等一切塵埃落定了，桓公依然贏了，會稽王就恰好回到了建康。
??十足十的老狐狸。
??黑胖子想了片刻，仍然嘴硬，“你以為我不敢？”
??“那你請便。”郗超優雅攤手。
??黑胖子滯了滯，啐道：“不跟你廢話！”他拖起會稽王步步後退，水麵蕩起一片漣漪，與對麵泛來的另一片微弱漣漪交織成網。
??謝玄抬眸往湖麵看去，水麵一片平靜。
??會稽王還在昏睡，若任由他們拖進水裏，恐怕危及性命。
??“嘉賓兄。”謝玄突然在背後推了郗超一把，對方躲閃不及，一聲驚呼栽進水中，濺出一大片水花。
??晉國眾人皆不忍直視，一貫從容不迫的郗參軍何時如此狼狽過？
??那些賊道也被吸引了目光。刹那間，一道銀色寒光穿破水花，這一劍扔得極準，直刺黑胖子的手腕筋脈。一道身影快如閃電緊隨劍光，上前將黑胖子手中斷刃翻腕奪下，直插咽喉。幹淨利落的動作一氣嗬成，他回身盯向其他賊寇，眼神如梟鷹般銳利。
??其餘人這才將將反應過來。
??謝玄！
??葉夕不由得暗暗驚呼。之前兩次看他跟賊人交手，知道他身手好，不輸葉塢的武藝高手。可這次他的身法更甚以往，敏捷得不可思議，說比常人快上兩三倍都不為過！
??一個世家公子竟能精研武藝到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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