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鳳凰鳴笛
一名謝府部曲疾步上前，朝謝玄稟告：“屬下本在粥棚附近尋人，未想到粥棚突然起了火。沒等那些道童汲水撲滅，竹林竟也起了大火！火勢燃得極快，很快再無法撲滅！粥棚附近的百姓受了驚，爭相往外擠走，也不知死傷何數……”
??“如今連唯一的出口也被封死。”孫無終憂心忡忡。
??“什麽？”葉夕沒聽明白。
??“此觀築在凸進後湖的一塊土地上，三麵環水，唯一與陸地連接的北麵便是那片竹林。”孫無終解釋。
??“不對啊，那些逃走的百姓總有回城的，到時建康城不就知曉這裏失火？賊人到底圖什麽？”葉夕蹙眉問道。
??“那建康城就知曉得太晚了……既然賊子要困住我們，這段時間定會還有動作，大家小心……”郗超本欲站起來，可一陣眩暈襲入腦海，意識又渙散起來，他甩了甩頭，強撐著說道：“召回所有暗衛……傳令……令……令……”他聲音越發微弱，最後竟倒頭倚在廊柱上。
??“嘉賓！”“郗參軍！”謝玄和暗衛驚呼，不住搖動，郗超也未轉醒過來。
??空中飄來若有似無的煙塵，鑽進葉夕鼻裏，她打了個噴嚏。
??“他未習過武，抗不了太久。”謝玄咬住下唇，略一思忖，匆匆說道：“孫無終，你三人分頭行動！召、嗯召集觀內還能自如行動之人，把殿內人等搬至水邊，以免大火燒入觀中。切記小心。恐、嗯恐怕賊人不止阿夕所見的那兩人，還有其他人、嗯混在人群中。”他急著說話，卻說得磕絆。
??葉夕心底一訝。謝玄平時話少，多說幾句時，就說得慢。這急起來一說快，便會磕磕絆絆。不過他說話磕絆的時候很少，若不留心，旁人也注意不到。
??“是！”孫無終一臉平靜，率領兩名謝府部曲領命而去。
??“你們……”謝玄望向守在郗超身邊的暗衛。
??“屬下朱序，聽憑謝掾調度！”暗衛抱拳禮道。
??“可會泅水？”謝玄點頭問道。
??“會。”
??“召回其他暗衛，後湖觀沒有船，隻能靠泅水到岸邊，你們速去振威營求援！”隻要語速放慢，謝玄說話還比較順暢。
??“是！容屬下把郗參軍先帶到水邊。”朱序扛起郗超，走得搖晃。
??“慢著！”謝玄倚著長劍站起，上前攔住朱序，“你也吸入了藥煙，泅水途中可能體力不支，恐有性命之憂。”
??朱序眼中浮出一抹感動，向謝玄頜首致禮，“屬下定會量力而行。”言罷，他又狠狠咬了一口手背，待精神又清醒些，才搖搖晃晃地離開了。
??葉夕站在旁邊，見謝玄掌心鮮血一直流個不停，“你的手……要不要包一下？”
??謝玄抬起手攥了攥拳，“沒事。”
??遠遠的黑煙從大殿屋簷後嫋嫋升起，嗆人氣味若有似無，湧入鼻尖。葉夕猛然警覺，“火要燒來了，我去幫忙！”
??看葉夕衝入大殿，謝玄深吸了一口氣，也跟著衝進了殿內。等葉夕拖著謝道韞，謝玄架著會稽王走到殿外，孫無終等人已帶著十來名道士匆匆趕回。他朝謝玄點點頭，便飛快衝進了大殿。
??“去湖邊。”謝玄趕到葉夕身邊，走在了前麵。
??玄光殿離湖邊的清談會場隻隔了兩道庭院。當他們把人擺到會場，卻見朱序沉著臉色再次出現。
??“岸上有埋伏……”朱序來到麵前，抑製不住悲傷與氣憤，“兩名兄弟都、都遭了暗算！”
??謝玄一驚，跟著朱序來到水邊，順著他指的方向，湖麵遙遙浮著兩個隨波逐流的人影，背上還插著箭矢。
??“他們先行渡湖，遊到一半，岸上竟射出箭矢……”朱序哽咽著跪在岸邊，手指深深抓進泥土。
??謝玄凝神看向對岸，延綿不絕的竹林正燃著熊熊大火，滾滾黑煙直衝天際，被湖上的風吹得張牙舞爪。還未起火的林子籠罩在幽暗裏，不知裏麵埋伏著怎樣的陷阱。
??遠遠地，從竹林那邊傳來人群的喧鬧和尖叫，葉夕心髒狠狠一抽，眼前不禁就浮出葉塢在大火裏支離破碎的景象。
??謝玄洗了把臉，清醒了很多。他舉起手，把風握在掌心，“正南風。”見葉夕神色茫然，他又說道：“我曾在書上看過，八百多年前，工匠魯班削竹以做飛鳥，在空中連飛三日不落，世人稱之為‘魯班竹鳶’。”
??葉夕微微顫動了眼睫。
??她神情的微妙變化落在謝玄眼裏。
??朱序不解，“魯班竹鳶，不是早已失傳了嗎？”
??謝玄繼續說道：“野史有載，一百多年前，擅長機關之術的諸葛武侯，又做出魯班竹鳶，還加以改進，裝上竹哨信筒，用於軍情傳遞。”
??“對啊！咱們可以用這個傳信！”朱序本喜出望外，可突然又沮喪起來，“這諸葛武侯做的竹鳶，不也失傳了嗎？這、這有人會做嗎？”他看向湖麵上的同伴屍體，跪坐在地，心中悲憤滿溢，焦急又無奈。
??“跟我來。”葉夕突然起身，疾步而去。
??來到那間曾鎖過自己的屋子，葉夕抽出一根竹篾，在手中彎了彎，“我試試看，不知能不能管用。你們都來跟我一起做，時間緊迫，可以做多幾個。”
??朱序一頭霧水，“做什麽？”
??謝玄也抽出一根竹篾，看似漫不經心地把玩，語氣卻有些興奮，“魯班竹鳶。”
??朱序驚訝得合不攏嘴，猛然看向葉夕，“你會做這個？”
??“小時候做來練過。”葉夕不想多說，隻徑直走到謝玄麵前，伸出掌心，“還給我！沒有趁手的刀具，做不了。”
??謝玄掏出匕首還給了葉夕。失而複得，葉夕抑製不住高興，隨即飛快斂了神色，又抽出一根竹篾，量起長度，“你們先裁些三寸長，一寸寬的竹片，我再做更改。每片必須大小一致，一厘不多，一厘不少。”
??謝玄拔出山河劍，又看看竹篾，鄭重道了一聲：“委屈你了。”
??朱序拿起竹篾翻來覆去，撓了撓頭，“多少年沒人能做出這勞什子竹鳶，它到底有沒有用啊？”
??葉夕專心致誌地削著竹片，沒有說話。謝玄便答道：“我們盡力而為便好，竹鳶飛行取決於風，並非後世無人能製。”
??朱序沒聽明白。直到葉夕削完兩張竹片，反複看過頗覺滿意了，她才說道：“這次能不能成，還得靠天意。傳說魯班製竹鳶窺宋城，襄助魯國軍隊。後世並非人人都有他的好運氣，能碰上天時地利的大風，所以做它的人也少了，做法也就逐漸失傳。諸葛武侯天縱英才，觀天象識地理，又通曉機關，自然能成功複原，使得得心應手咯！”
??“哦，”朱序似懂非懂，又笨手笨腳地弄斷了一根竹篾，懊惱不已，“用竹鳶窺城？怎麽窺？難道有人乘竹鳶飛起來？人還能飛？我看是後人附會神化罷了！”
??葉夕把竹片舉在眼前，眯眼仔細削著，“書上說魯班竹鳶連飛三日不落，或有誇張，但人能飛天並非不可能。氣流通過鳶腹使竹鳶上升，與其本身重量互相抵消，故而長飛不落。咱們來不及做魯班那種大鳶，做幾個小的傳信還行。”
??“就憑咱們？有倆人還是第一次做，嗬嗬。”朱序總歸還是不信，“你這女娃說得天花亂墜，就算竹鳶是真的，也是諸葛武侯那般神人才做得出的玩意啊。”
??葉夕擰眉，遞來她做的竹片，“對不懂之事，你可以問，但態度最好尊敬些。對你來說很難之事，對我來說隻是基礎中的基礎。從現在起，按我做的照抄。”她露出遠大於年齡的嚴厲與沉穩，隨後開始用榫卯之法拚接竹片，再不言語。
??朱序被葉夕訓了一通，不敢再抱怨，老老實實觀察起她的動作。
??謝玄眸中浮上一抹讚許。葉夕指尖翻飛，動作又快又穩，一看就是常年擺弄機關的老手。竹片環環相接，拚插順序繁雜精細，若不是此刻情況緊急，他定會仔細研究個夠。
??一個多時辰很快過去，看著眼前四個各不相同的竹鳶，葉夕皺了皺眉。有兩個是她親手所做，看似兩隻活靈活現的燕雀。剩下兩個歪瓜裂棗來自另外兩人。
??“罷了，也隻有這樣了。”葉夕撇嘴。
??眾人拎起竹鳶匆匆回到湖邊，仍是正南風。孫無終已經帶人把很多賓客都搬來清談會場，橫七豎八地躺在台上昏睡著。
??借著南風，葉夕放飛了一隻自己做的竹鳶。鳶尾兩條長長的麻布條用以保持平衡。鳶腹中一個小竹筒，裝著謝玄沾血在紗衣碎片上寫的求援書。鳶翅用麻布覆蓋，亦被謝玄血書了碩大的“救”字。鳶嘴叼著三枚竹哨，乘著大風，竟交錯發出振聾發聵的響聲，引得地上所有人都爭相抬頭張望。
??“嘿，小小竹哨竟吹得這般響，方圓數百米都能聽到。就算振威營沒能射下竹鳶取信，但隻要被竹哨驚動，抬頭看到血書，也會派人過來探查！”朱序朝左右憨厚一笑。
??待飛穩後，葉夕割斷了牽引的麻繩。竹鳶瞬間發出嚶嚶長鳴，鳶尾不停翻飛，隨風直上天際。南風很快把它送入竹林大火之上，熱氣猛烈搖晃著竹鳶，將它吹得更高。長鳴飛舞在火焰之上的鳶鳥，竟有種看到鳳凰的錯覺。
??突然，岸邊林子裏射出數支箭矢，眾人神情一緊。那些箭矢飛到上空，因熱氣影響了方向，與竹鳶將將擦身而過。大家這才鬆了一口氣，看竹鳶消失在視野盡頭。
??葉夕把剩下的竹鳶都放了出去，其中被飛矢射下一隻，大火引燃了一隻。當最後一隻竹鳶終於安然消失，也帶走了眾人充滿忐忑的希望。
??謝玄看著葉夕，她直直盯著竹鳶消失的方向，眼中既有欣慰期待，也有忐忑不安。大火在她眸裏燃燒，讓她燦如杏花的眼睛泛著亮光。他突然有些好奇，葉塢……到底還有什麽他不知道的秘藏呢？
??“阿郎！郗參軍不見了！”突然，孫無終從身後匆匆而來，氣喘籲籲說道：“我們把殿內所有人都搬了出來，沒有看到郗參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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