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厲害
她的顧慮，慕淮又怎會沒有想過。從小葉城出發之前，他便以出使為由，給晏嬌惡補了一番。
說起中原和西漠、北境的關係，當真是錯綜複雜，千年來的淵源，每個部族習性、曆史和信奉的宗教、禁忌都大不相同，真是三天三夜也講不完，可這些又極其重要，稍有差池，便要不下心觸到了別人的雷點。
慕淮與她講的東西，從西漠各部族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到回紇周邊地勢，境內風物盛產，再到兩國商貿，以及那條每年入秋之後都不太平的茶馬古道，因此引申到對方商貿所需，以及大興可以拿來利用、掣肘的條件。
林林總總，把晏嬌的疑問都耐心答了，生怕她會真的出什麽差錯。
自從知道他的心思，晏嬌每次和這人獨處都躡手躡腳的。好在講這些時，慕淮神色嚴肅認真，沒什麽不尋常的舉動。出發前的那幾天，她勤勤懇懇把慕淮的交代都記下了，兩人也就難得默契起來。
小閻王說的這些，她在盛京天天泡在鴻臚寺時就讀過。隻是百聞不如一見，如今親自到了回紇，聽他在羊皮地圖上一點一點給她標注出來，又是另一番感受。可說來說去，她不是天才，講得多了接收不了，睡一覺也是要忘了的。
見她麵色仍是不虞，聽得迷迷糊糊，慕淮被她氣笑，最後索性不說了，放下紙筆來安慰她：“其實再上書父皇 ，重新遣使臣入西漠，也不是不可……”
“那為什麽不請？”晏嬌眸子驟然亮了。
“我拒了。”
“……”
好家夥，這是存心要坑她的是吧是吧？？
晏嬌鬱悶。
“嬌嬌。”慕淮望著她，聲色淡淡，語中有幾分戲謔，“你可知你最大的本事是什麽？”
“什麽？”
“大小姐最大的本事不是能在兩三日之內把這些都記住，而是牙尖嘴利，跟人吵架特別氣人……”他的聲音似有迷惑性，縈繞在人耳邊，說這句話時，怔怔地盯著晏嬌櫻紅的唇，專注認真。
頓了頓，還故意問，“大小姐臉紅什麽？”
“……”晏嬌臉上慢慢紅了起來，心底捅人的欲望上升，她又想給小閻王補一刀子了。
見她如此，慕淮輕輕笑了，淡然轉眸，繼續數落一句，“大小姐平日不是最氣人的麽？拿出刺我的本事對他們，吵架不會？”
小閻王有一點說的不錯，她的確很會吵架。
比如現在，下首這些人因為她的一番話炸開了鍋，吵得難分你我。
晏嬌心底有分寸，當然知道哪些一定要拿到，哪些條件可有可無，哪些隻是煙霧彈，隨意幾筆帶過去就好。估算值錢的東西誰不會？
可她偏要進三退一，把小事先拋出來，和他們吵得不可開交。對方知道她連這點零頭小利都不肯放棄，到後麵索要貴重東西之時，誰都知道她就是不好惹，沒得商量，吵到那會兒他們都累了，也就懶得爭執了。
舌戰群儒，比的就是誰最不要臉。
光是敲定這些款項就吵了一整天，到最後，她耳朵裏嗡嗡亂響，全都是那些老頭子嘰裏呱啦的西域話。一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嘴皮子上差點要磨出泡，終於事情都爭清楚了。
渾身像被碾了一遍，拖著沉重的身子從邏些城行宮走出來，晏嬌累得像條狗，一個字都不想再說。
李梁跟在她旁邊給她扇風，也沒有輕易開口。
眼看就要到宮門，晏泌的馬車就停在那兒。有晏泌這個哥哥在，他鐵定又和嬌嬌說不了幾句話。想到這，李梁才停了下來，撓撓頭，很是佩服地道：“嬌嬌，你真是太厲害了。”
莫名其妙地被人誇了，晏嬌停住腳步，回過頭來。金烏西沉，那些冷黃的日光灑在少年青澀俊朗的臉上，她仰起頭回望他，一雙杏眼亮晶晶的，“厲害吧？”朝自己豎了個大拇指，“我也覺得厲害 ！”
眼波流轉，眸子裏都是得意之色，這麽看著她好一會，李梁點點頭，嘿嘿一笑，笑得很不好意思。
他整個人沐浴在碎金裏，麵容上都是少年的暖意，臉上還紅紅的，讓人瞧了就歡喜。
這人總是這樣好脾氣，讓人無緣無故就能開心起來。晏嬌被他逗樂，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她托著下巴問：“世子，剛才我在那幾個老頭麵前是不是很凶，特別嚇人？”
“當然不是了 ！”李梁想也不想，立刻就搖頭。
雖然是爭吵，可相比對麵那些粗著嗓子麵紅耳赤的回紇人，嬌嬌隻是坐在那兒，悠悠閑閑的。他聽不懂回紇人說了什麽，可對麵說一堆還不解氣，嬌嬌隻是兩三句，立馬又能給他們嗆得冒火。
嬌嬌那副模樣陰陽怪氣的，確實氣人，但其實也特別好看。
默了默，他笑道：“我來的時候看見邏些城這邊集市上有賣果子的，是西域的果子，嬌嬌，你想吃麽？”
晏嬌是真口幹舌燥了，點點頭道：“好啊。”又說，“這邊的瓜果應該都很甜，真是可惜，上一次去牙帳城，我居然犯了蠢，隻顧著買餅，也沒來得及嚐一嚐果子……”
兩人一麵說話，以免往宮門口走去。晏嬌有些累，李梁說一句她便答一句 ，就這麽走出宮外。薄暮的光灑在宮城，李梁偷偷看了晏嬌一眼，又一眼，又心虛地收回視線。
少女的音色還落在他耳邊，不知想到什麽，他偷偷一笑。
走到宮外兩人真往集市去，卻發現不隻是瓜果攤子，就連賣餅賣包子的攤子也早就收了。希望頓時就落了空，二人不甘心地歎氣。晏嬌道：“看來今天運氣不太好。”
有了上次的事，一行人入住的驛館戒備極其森嚴，晏泌把護衛都打發出去，守在驛館四邊。
晏嬌雖然是累的，卻還不能睡。但凡出使得有出使記錄，加上今日商議的每件事進展到什麽節點，都得由她記下來。還是人手多了好辦事，這些原本都不是她的事，如今全部落在她頭上，她不想接也得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