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一章 拋棄
直到這一刻，慕淮才徹底鬆弛下來，無力地沿著洞壁躺倒在地，抬起沉沉眼皮，乏力地看向晏嬌。
她轉身從包袱裏拿了剩下的兩件衣裳，輕手輕腳覆在他身上，這會兒動作輕極了，難得顯出一丁點溫柔來。
而後這人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一雙杏眼認真地看他。以往無數次，他便是被這雙眼睛蠱惑，以為那眼裏的可憐便是關心，把這點關心當做親近，卻不知在這人眼裏，看著他更像是看什麽流落街頭的動物。她隻是可憐他，悲憫他罷了。
思緒昏昏沉沉，慕淮慢慢閉上眼。他渾身血液都冰冷，右肩傷口那處已疼得失去知覺，靜默之中，甚至能感覺到血液在全身緩緩流動，那少女的影子也困倦，他半闔了眼看著看著，仿若終於遇到殘存的一點溫暖。
這樣冷的夜，體內力氣都在一點一點流失散盡，慕淮終是抵不住，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這一次不知昏了有多久，他有了一點意識時，便強迫自己清醒過來。
四周安靜到了極點。如一片沉靜的死湖，一點波瀾也無。慕淮強撐起身子，側耳聽了聽，外麵似乎馬聲也沒了……他心口重重一跳。
抬眼時被外麵照射而入的光刺的眼皮顫了一下，這才發現山洞裏空落落的，晏嬌已經不在了。包袱也被帶走了，就連昨夜他牽回的馬，都不知去了哪兒……
她是真以為他死了，才把他扔在了這兒？
慕淮定定地坐了回去，身後的石壁冰冷刺人，他沉沉闔眼，唇邊泛起一點澀澀的笑。
把他丟下也是理所應當。他如今渾身是傷，宛如廢物，隻怕都力不能行，她要如何顧得上他？倒不如她自己先走了，總比兩人如此半死不活的好 。何況她本就不喜歡他，便是他為了她失了一條命，便是他占有欲作祟，屢次欺負她、輕薄她……也不見得能換她多看他一眼。
如今隻剩他一個。這麽死了也好，若她能不被他拖累，走出這片大漠……
那也很好。
這個想法在心底生了根，生出絲絲縷縷的苦意。那苦澀揪得他心底生疼，雙眸酸澀。到了這會兒，心口的疼比身上的痛意更甚，好似一刀一刀的淩遲，難受得他快喘不過氣來。
慕淮乏力地倚在那兒，思緒混沌，麵色灰寂。
驀地，山洞外傳出一道馬鳴，很是輕促，在耳畔飛快地擦了下。慕淮瞬時抬眸。
有個身影自外急急忙忙進來，光線被她擋在身後，將她襯成一個嬌嬌小小的影子。那人匆匆蹲到他身前，卸了包袱，雙眼亮如星子，
“慕淮，你醒了 ！ 拖不動你，我隻好找了個城鎮，準備了點水和幹糧，還有傷藥。”她口中不停，“昨天太驚險了，我們的幹糧都丟了。那個城鎮也老遠，我的馬跑了一個時辰，不過那城鎮上有漢人的商隊 ！ 我們待會過去讓人捎一程……”
她還沒說完，下一刻，就被慕淮擁入懷裏。
晏嬌一怔……剩下的話就這麽被打斷了。
慕淮將她緊緊箍在懷裏，他身上還有細微顫動。
兩人幾乎貼在一起，他或許是疼的，卻偏要用所有的力擁住她，那種呼吸裏的顫動讓晏嬌心尖都跟著顫了顫。她釘在那兒，任由慕淮將臉埋在她頸窩，仿佛汲取她的氣息才算活過來。
她沒說話，慕淮也沒說話。
他隻是牢牢抱著她，近乎貪戀地抱著她。
他以為少女早該扔下了他，未曾想到，她還在。
他都要舍了這條命了，沒想到，她沒丟下他。
清雋的眸子裏湧上霧氣，這種霧氣是潮的、熱的，將心口那點難言的苦澀都化作無邊的酸楚。他一言不發，隻能牢牢抱著她。
晏嬌怔在他懷裏。小閻王每次受了傷，都要這般脆弱，這回是又疼了？
不知該怎麽給他減輕傷痛才好，想到這傷因她而起，晏嬌心底也難受，抬手回抱住他，一手在他背後輕輕拍拍兩下。
身後輕微的力度傳來，慕淮將臉埋在她頸間，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怕是又在可憐他……她如此坦然，襯得他這般患得患失愈發可悲。
慕淮鬆了手，將那些洶湧的情緒盡數壓抑回去，隻是淡淡道：“嬌嬌，我們走。”
“走？現在走？”從他懷裏脫離，晏嬌更加摸不著頭腦了。
少年清清冷冷地“嗯”了一聲，攀著石壁起身，額上沁出汗，麵色沉沉：“我們需得盡快離開。”
“那那些漢人商隊……”晏嬌欲言又止道。
慕淮回身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跟著我就好。”他難道不比旁人值得相信？
偏偏這人寧肯去信這邊陲城鎮裏的漢人……慕淮歎了口氣。
如今日光柔和，晏嬌這會才看到他外衣上遍布刀痕，渾身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傷處滲出的血經過一夜，又凝成暗色。晏嬌連忙取了一件外衣過來，“慕淮，你先把衣裳換了。”
少年仍是低低地應了一聲。他太虛弱，隻是一起身，又險些站不穩。晏嬌伸出手要攙扶，他卻避過身去，“難看。”落下這麽一句，接了衣服，自己轉過身。
-
早上晏嬌把馬牽到小鎮上喂了水和馬草，如今這馬正好派上用場，有這馬在，慕淮還能勉強上路。
他遍身是傷，一陣又一陣的疼，這會還是沒有半點力氣。
驅馬的是晏嬌，慕淮一動也不動，像隻受傷的獸，倦倦地靠上她的頸窩，乏得抬眼皮都難。隻是仍放心不下，偶有張開眼，見她並未走錯方向，才又重新闔回去。
被他靠的位置有些癢，還有些麻，久而久之都發僵了，可念著這人受這麽重的傷，晏嬌也不好說其他。
兩人一路朝東行去。
這匹馬腳程快，到夕陽西下之時，已經到回紇和大興的邊境。遠處忽的又響起似有似無的馬蹄聲，順著風飄過來，晏嬌心裏驚了一下，不知該不該繼續走了。
昨天那些官兵才十幾個，可今天聽到的這些，倒像是泱泱一支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