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章 月光
慕淮感官比她敏銳得多，自然早就聽到這些動靜。他睜開眼，眸色如淡月般的冷 ，從他眸中讀不出什麽情緒。他隻是道：“嬌嬌，待在這裏，我出去看看。”
扯住他的袖子，晏嬌搖頭，“不許去 ！”他這副樣子，出去能捱得過誰？
慕淮目光落在那隻手上，神色淡淡：“我不要緊。”
“回紇人狡猾多端，先前兩軍對峙，他們用過拖延的法子……一直躲下去不是辦法。”說罷他站起身，稍稍攏好衣袍，就要往外而去。那些血滲到外袍，在深青色的布料上映出一片暗沉，讓人不忍心去看。
晏嬌拉住他，攔不了他，便偏要把匕首重新塞給他：“如果要出去，你帶著這個。”慕淮腳下一停，視線垂落，神色認真，“大小姐留著自己防身。”
頓了頓，他抬手，近乎貪戀似的撚了她一縷發絲，指間輕輕摩挲。晏嬌這回沒有躲。
好一會兒，他才溫柔道：“大小姐向來很聰明的。若是我沒能回來，你就自己沿路到肅城去。若是我還有命回來……定陪你一起。”
張了張口，晏嬌說不出話了。心口像被一隻手死死揪著，前所未有的難受。
許是怕自己再耽誤便不忍心走出去了。慕淮動作很快，晏嬌失神的片刻，這人已經走出山洞，連影子也不見。
是真的不見了。
晏嬌心口跳了幾下，下意識要出去追，倏地，腳步釘在原地。
洞口處，忽然響起哢嚓和一道短促的痛哼。那道痛哼隻是一瞬，像是有人被捂住口，絕望地掙紮了沒一會兒，從喉管發出瀕死的呼喝，四肢胡亂蹬上泥土——而後哢嚓一聲，脖頸被齊齊擰斷了。
那道聲音就在洞口，急促至極，這一聲後，四麵重歸寂靜。
外麵有一個人，在她愣神的空當，就這麽被掐死了。
晏嬌身上打了個寒噤。她僵在那兒，屏住呼吸躲在洞口後。那些窸窸窣窣的動靜全沒了，沒有人進來，也沒有人在外麵查探。
長長舒了一口氣，握住匕首的那隻手骨節都冷極了，手心還出了好一層冷汗。她喘勻了氣，緩緩貼著洞口後的山壁，彎膝坐下。
外頭重新響起腳步聲 ，極輕極輕，步子還有些不穩。那人在洞口走了一會兒，極其小心謹慎，最後漸行漸遠，不知朝什麽方向去了，一直沒了聲。
莫名讓她安心，應該是小閻王。他才在洞口解決一個官兵，現在順著那些鷹隼唳聲和哨聲，去了別處。剛才的那些回紇人有十多個，他痛得都要沒力氣，肩上一直在流血，能要人命的……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回來。
晏嬌愣怔地坐著，腦子裏亂成一團。
一連坐了許久。這一天太長了，長得好像過了一個月。外麵重新響起混亂的響聲，鷹隼盤旋，馬蹄疾踏，急促的口哨聲一聲蓋過一聲，擦在人心上，聽得膽戰心驚。
晏嬌一動不動。
她目光所及，是洞口的那一小塊地方，大漠上炎日的光投在那兒，拉出一條黑影。那條黑影動得很慢。日從東起，從西落，那條影子也一點一點，越拉越長，又挪到另一個方向。
晏嬌目不轉睛，呆呆地看著。
坐得渾身發麻，腿腳酸軟，也一動不動。
眼睜睜看著那條影子拉到最長，然後慢慢暗淡……這是薄暮冥冥，到了夕陽西垂的時候了。黑夜來得很快，沒多久，洞裏洞外完全暗下來。
黑成一片了，可慕淮還沒回來。
她陷入恐慌，終於忍不住，握了匕首走出去。
月色尚且稀薄，借著月光，她一走出去，就見幾步外橫著一個死人——瞪著一雙眼睛，死不瞑目地挺在那兒。
！ ！ ！
後背一涼，晏嬌頓時腿軟了下。半閉著眼勉強自己走上前，晏嬌才發現這人身上衣服已經被扒得一幹二淨，原本腰上懸著的長刀也沒了，怕是慕淮拿走了。可他到現在還是不見人影。
晏嬌垂下眼，忽然想起他交代的那句話。若是能回來，定陪你一起……耳邊回蕩著他清如月色的聲音，她隻覺得渾身突然都失了力氣。頹然地站在那兒，抬眼望去。
太高地遠，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要是小閻王真的死了……
眼眶裏蒙上一層霧，她眨了眨眼。
默然站了良久，她拂去所有念頭，重新進了山洞，手中匕首攥得極緊。
要是他真的不回來了……那她明天也隻能自己一個人上路。
這一天的夜裏還是冷極了。風裏像裹了刀子，一陣一陣，在洞口橫衝直撞。晏嬌定定坐了很久，心裏煎熬著數著時辰，一點都沒有睡意。她混混沌沌，蜷坐望著月光出神。
倏地，外麵響起輕輕的馬蹄聲。似乎還有人走來，深一腳淺一腳，很沉很慢。晏嬌昏昏沉沉，沒有動。握了握匕首，仍是蜷坐在那兒，定定看著洞口。
直到一道身影出現在那兒，少年麵容如玉，蒙上一層淡淡月色。
——是慕淮。
他外衣上凝了一很大一片血跡，即便隔了數步，自一踏入，整個山洞裏都充斥著濃重的血腥味。他雙眸泛紅，如同地獄裏爬上來的修羅，渾身都是寒意。
那把長刀被他提在手裏，刀尖點地，有血滴匯聚，順著刀口流在地麵。
晏嬌連忙走過去，仰頭望著他。
似乎有些疲憊，閉了閉眼，慕淮隻是道：“我找了一匹馬。”
他沒說什麽，晏嬌也沒問，隻是點頭。
那把刀被他丟在外麵，慕淮一步一步走進來，然後順著石壁坐下，動作極慢。
他分明要撐不住了。
晏嬌眼眶一酸，上前扶住他：“慕淮，受傷了嗎？”
“我沒事。”他還是這麽答。
頓了頓，晏嬌還是擔心：“我幫你看看。”
抬眸望著她，慕淮終於微彎唇角，道：“真的沒事。”擋住她要掀開自己衣襟的手，他道：“睡一會兒就好。”
他是真的再也撐不住了。卻不知怎麽，還能存著一口氣走到這兒，也不知怎麽，渾渾噩噩的，還是走到了這兒。
月色落在姑娘臉上，重新見到她的第一眼，他恍惚又明白了。
那是他的月光，他放不下，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