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九章 唳聲
“待會我們仍是夫妻，若他們還是不肯放過……記得一直往東走，先去找肅城的守軍。”慕淮回望她道。
他的聲音溫和清華，莫名令人安心。晏嬌怔忪地望著他，沒說話。慕淮拉著她，隻往他們要去的方向走。
他們是真要到末路窮途了。望著眼前少年清瘦的身影，身後那一團亂的馬蹄聲還一陣陣，敲擊人的後背，活像一道道催命符。
她猜的沒有錯，剛才的哨聲的確是行軍打仗時用來傳遞情報的信號——隻不過，這回傳遞情報的，是回紇騎兵。聽說西漠這些國家和部族，在大漠裏用來打探消息的，是荒原上遊擊長空的鷹隼。
他們怕是已經被發現了，所以馬蹄聲才追命似的，越來越近。晏嬌心下一沉，不由攥緊了手裏那把匕首。
兩人又走出一段路，驀地，慕淮在前麵停住，仔細聽了一會兒，握住晏嬌的手道：“人要來了，別走太快。 ”追兵當前，逃竄得太明顯無疑是增加人的疑心。
晏嬌氣喘籲籲地停下，聽了他的話，也就慢了下來，一麵強迫自己凝神靜氣。
果然，隻過了不到半刻，身後不遠不近地跟來了一支回紇官兵。
那些官兵身上都穿著回紇兵士的衣服，兩腿垮著馬匹，腰上懸了一口長刀，刀光在太陽底下反出銳利的光，很是紮人眼。遠遠的，晏嬌已經聽到那些回紇人在笑，還互相說著嘰裏呱啦的回紇話……她臉色驟然發白。
“聽起來不足二十人，不必擔心。”慕淮見她如此，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一些，道。
她手心裏全是細汗，耳畔落了他的聲音，才勉強定住心神。
那些回紇官兵已經追了上來。隻有兩人在大漠行走，自然讓人生出懷疑，經過他們時，官兵圍住他們，仔細盤問。
晏嬌和慕淮規規矩矩地給這些人行了回紇禮節，又拿出之前新婚燕爾，回鄉省親的言辭和他們再解釋了一遍。這些人比起守城門的兵衛更難糊弄，追問了許多細節，例如從哪裏來，家住在牙帳城何處，怎麽不知最近關卡甚嚴，不能出行。
雖在心底腹誹麻煩，晏嬌還是一一答了。沒想到她看過的那些講西域風土人情的書，居然在這時候起了作用，甚至臨時想起幾個地名，給這些官兵擬出一條省親的路線來。
盤問的是最為首之人，晏嬌聲色平靜，應答如流，其餘幾人同時也在觀察慕淮和晏嬌。見這姑娘伶牙俐齒，聲音又甜又脆，那些回紇噶官兵的眼神忍不住直往她那兒瞟，停在姑娘那張臉上。
姑娘如雲的烏發綁成個辮子垂在胸前，是回紇女人最常見的裝束，雖然瞧著灰頭土臉的，但五官精致，說話間眉眼靈動，眸心漾開盈盈動人的顏色。便是最尋常的打扮，也遮不住原本麵容的明豔。
那些男人騎在馬上 ，目光赤裸裸地砸下來。晏嬌自然感覺到了。頭皮發麻，她回完了話，垂下頭去，慕淮輕輕把她護在身後，將那些人的視線隔開。
看不到美人了，那些回紇官兵登時沒了好臉色，隻是輕嗤幾聲，視線在慕淮臉上沉沉掃過。斂了全身的冷意和嗜血的煞氣，眼下慕淮看著不過是個病秧子，身形清瘦，力不能抗的，像是臥病在床好幾年，麵色都白得不自然。
那些人隻是不滿地橫了他一眼，別過臉去。
為首之人這會兒問完了話，不免又多看了慕淮一眼。慕淮立時彎了彎唇，朝他恭恭敬敬做出一個回紇禮。那人擰起眉，卻沒說什麽，隻是回頭同身後的人說了幾句話，又帶著這些官兵繼續往前。
等這些人走了，晏嬌鬆開揪住慕淮衣袍的手，從他身後鑽出來，終於重重歎了一口氣。
慕淮沒說什麽，垂眼看著她。那張臉嬌嬌柔柔的，又明媚又靈動，雙眸輕軟如水，真是抹上幾層灰了也遮不住。
“慕淮，我們現在要……”她這話隻說到一半。
慕淮倏地製止了她，垂眸仔細靜聽，臉色瞬時冷得像冰。他一句話都不說，也來不及說，隻是一手攬過晏嬌的腰，身形迅速地往一旁掠去。
他受了傷，如今不管不顧，發了狠似的，是當真不要命了。
晏嬌猜出來，或許是沒能把那些回紇官兵瞞住，被他帶著往一旁去也一言不發，隻希望自己別耽誤他。
天地遼闊，他的身形快得像影子。身上傷得重，慕淮一聲不吭，將晏嬌緊緊摟在懷裏，疾步往一旁而去。這兒寸草不生，唯見戈壁和荒漠，還有起伏連綿的沙丘……慕淮找了個藏身的地方，把晏嬌放進一個山洞。
這山洞裏也隻有沙石黃土，四周的泥壁上被人刻得亂七八糟，晏嬌沒管這些，聽小閻王又輕輕哼了一聲 ，知道他是犯疼，連忙扶他先坐下。
回紇衣裳是他今天新換的，攙扶這人時，指尖觸在他外衣上，又濕又黏——晏嬌擰起眉，當然知道這是新滲出來的血。
她不容分說，解開他的衣裳。
那道傷口連痂都沒來得及結好，果然又裂開了。他傷在右肩，那支毒箭穿透了他整個肩膀，治傷也隻是簡單地包紮了一下。這傷嚴重極了，原本不該動的，尤其是右臂。
一使力便會變成這副樣子，每日磋磨，舊傷不去，新傷又來，根本就長不好。
晏嬌看著那道傷口，垂了垂眼，眼圈泛紅。
“我沒事的。”慕淮沒有出聲，隻是輕輕做了個口型。
而後轉開眼，淡然地闔上衣裳，後背靠在洞壁，閉著眼沉息。
山洞裏沒有人聲，晏嬌甚至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他們都在等。他們等的終於還是來了。
洞外不遠處傳出似有似無的聲響，還有原本她沒注意到的鷹隼的唳聲，盤旋在天際。果然，他們用了鷹隼。那些唳聲和哨聲好似慢慢靠近，近到像貼著耳膜，刮過心間，帶起人身上最原始的恐懼。
晏嬌頓時戒備起來，抽出匕首，牢牢握在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