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不在乎
窗外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大漠中的人家日落而息,睡得極早,這會整個院子裏都已經滅了燈,黑漆漆的夜裏,有什麽鳥,力氣極大地從屋簷上掠過,帶起一道有些怵人的聲響。
可即便如此,晏嬌還是紋絲不動地坐在桌前,沒一點聲響。燭火映出她嬌柔的側影,一眼望過去,仿若一尊不容褻瀆的仙人玉像。
靜靜看了她少許,慕淮先出聲道:“嬌嬌,過來。”他們在外人麵前還是一對新婚夫妻,為免惹人生疑,小閻王又這麽喚她。
晏嬌略略看過來,還是不大自在。偏偏又不能說他什麽,隻是慢慢挪到床邊,道:“你別說話,該睡了。”
“你到那睡吧。”小閻王聲音悶悶的,指了指床榻道。說完自顧自走到桌邊坐下,看也不看她。
怔了一下,晏嬌不動聲色過去,把那張床上的被褥都鋪好。
夜裏實在太冷了。外麵的風卷起沙子,一下下拍打在窗欞,一聲聲,吱呀吱呀胡亂響。
晏嬌翻了個身,背對著坐在桌前的人,側躺在床榻,卻久久地睡不著。她在沉沉如洞的黑暗之中睜開眼。夜裏靜極了,連後麵少年的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或許是傷口又痛了,小閻王呼吸有些困難,還莫名地重。
晏嬌擰著眉想,他不是真的要死了吧……實在聽不下去,她立時坐了起來。
床榻那邊傳出聲響,慕淮感官敏銳,稍稍偏頭望過去。他坐在桌邊,或許是真的太痛了,姿態有些困倦,仿佛渾身力氣都流失了,那雙清雋的眸子如今黑沉沉的,月色在他臉上鍍了層淡淡的光。
晏嬌沒說話了,隻是望著他。
慕淮也安安靜靜地回望她。
她整個人都被黑暗吞沒,勾勒出寥落的身影。唯獨那雙杏眼潤潤的,還很亮,亮得如同窗外那輪皎皎明月,隻是拓在人身上,便能勾得人沉溺進去。
隻這一眼,冰涼如水的月光也變得瞬時溫柔,如一雙柔柔的手,在他心上掠過,誘得他身不由己,一時亂了呼吸。
覺出他眸心流淌的更深、更沉的東西,在冰涼的夜色裏,慕淮目光近乎癡迷,半張臉覆了月光,半張臉隱於黑暗,宛如昳麗殘忍的修羅。他這回自暴自棄地沒有壓抑,將那些占有欲盡數流出,親自撕了一道口子,偏要暴露給她看。
悄無聲息的,晏嬌抱著膝往內裏挪了挪。見他神色不變,又挪了挪,後背緊緊靠在牆上。
這是在告訴他,夜裏寒涼,若是真堅持不住,可以過去。
她明明覺察到危險,後退的動作都流露一絲害怕,卻還是那麽坦然地望著他。
坦然到連目光都像一根刺,緩緩從人心尖刺入,極慢極慢,也是疼的。
慕淮看著她動作,隻是坐在桌邊,一動不動。
兩人在黑漆漆的夜裏無聲對峙了一會兒,終是慕淮轉開眼,薄唇抿緊,視線望向窗外無垠的暗沉。
這晚慕淮也幾乎沒睡,一直坐到天亮,渾身冷得刺骨,臉色完全灰白,唇上也毫無血色。晏嬌才起身一見到他,就被下了一跳,跟大娘要了些熱水,用過早膳,見他還是沒什麽好轉。
晏嬌懷疑他已虛弱到一走路就摔倒,更不用說上路。早膳之後兩人離開村落,她慌裏慌張的上去攙扶他,沒成想慕淮默默無語地將胳膊從她手裏抽出,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徑自向前走去。
他不要她的憐憫,也不要她的好意。
晏嬌訕訕收了手,站在原地翻了翻包袱,勉強還能摸出一些銀子。是真到山窮水盡了,這些銀子連一匹馬都買不起,也不知他這副樣子,要怎麽熬過去……她遠遠望著小閻王的背影,不知他怎麽又和自己賭氣。
這人真是太倔了,連命都不要了?
可他又確實毅力驚人,就是這麽固執,也勉強撐了一天。入夜時分,晏嬌又找到了一處農莊。
點起燈燭,再給他上藥的時候,晏嬌不由眉心擰成川字。
這一天折騰下來,右肩上那處傷口發黑,才一卸下繃帶,汩汩流出的血也是黑的。慕淮額頭上不住冒出冷汗,麵色單薄慘白,眸子輕輕闔著,全身都沒了氣力,連呼吸也澀重。
大漠裏沒有草藥,就是晏嬌要另尋法子救他,也沒辦法。
晏嬌看不下去,拿了塊帕子沾了止血藥,蓋在那傷口上:“慕淮,我們去找大夫吧。這樣下去不知道你還能撐多久……”
聞言,少年慢慢睜開雙眸。他淡淡看著晏嬌,似在讀她的神色。
“大小姐如今和我說這些,是在關心我麽?”他一字一句地問。
他眸子裏情緒複雜,視線有些冷,陰沉沉的,看得人無處遁形的不自在。晏嬌微微撇過臉,自然而然地道:“你為我差點連命都沒了,我能不照顧你嗎。”
慕淮神色隨意,“哦”了一聲。
他好似輕哼了下,倏地用了全力,禁錮住晏嬌的手腕,定定與她相視:“為了照顧我,大小姐什麽都不在乎?”
他指的是昨天夜裏的事。隻是救了她一命,她便能容許他上榻……那若是換了別人呢?她也會這麽做?慕淮心裏堵得厲害,眼中都是狠厲。
晏嬌察覺到了,垂下眸子道:“我欠你一條命,那些都不算什麽。”
聽她如此說,慕淮心間急跳兩下,“嗬”了一聲,輕笑:“看來大小姐真是什麽都不在乎……”
即便是笑著,視線卻冷得似冰,他的笑拓在蒼白的臉上,看著有些瘋魔嚇人。手還被他緊緊鉗製著,晏嬌動不了,隻能被他輕笑打量著,僵在那兒。
下一瞬,慕淮驀地發了狠,用盡力道一扯,晏嬌趔趄一下,直直磕在這人袒露的胸前……
她有些眼暈,一仰起臉,就被慕淮捏住下巴,順勢吻了下來。
四唇相碾,比起吻更像是發泄怒氣,他發了狠,隻咬她綿軟的唇瓣。
晏嬌吃痛,雙手抵在他胸口,像隻貓一推他、抓他、撓他,慕淮卻還是把她死死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