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四章 借宿
一望無際的黃沙。這荒漠看起來都要和天際連成一塊。浩浩渺渺的沙漠上,隻有他們兩個人。
遠處可見一團濃濃的黃雲,那是下一場風沙。
她瞳孔縮了縮,身旁之人自然也察覺了,停下來,微涼的手覆在她手上,朝她勉強一笑:“再堅持一會兒。”
晏嬌和他對視,心底歎了一聲。他麵色這樣差,這句話該提醒的是她。
心間充斥著雜七雜八的情緒,亂成一團,晏嬌“嗯”了一聲,隻是道:“我們一起走出去。”
慕淮微微一笑。
如此沉靜,沉靜到讓人安心。
少年身形單薄卻頎長,又穿了一身寬大的衣袍,是她的天然屏障。
這道屏障緊緊將她護在身後,擋住了她的視線,卻也為她擋了不少風沙。他受了傷,連說一句話都是消耗氣力。小閻王安安靜靜的時候,晏嬌也不出聲了。不知又走了多久,兩人終於見到出牙帳城後的第一塊綠洲。
西漠這些部族都是依水而居,隨時節不停換地方,有綠洲說明村落也不遠了。說明他們都多了生的希望。
心裏一塊石頭落地,一直緊繃著的那根弦放鬆下來,晏嬌開始重新備水 也探頭探腦,查探起這綠洲附近來。
這裏有一片湖,湖邊立著一片紅色的柳樹,走近了看,才發現這紅柳雖然模樣和和柳樹沒兩樣,葉子卻很是粗硬,葉邊還生了細小的鋸齒。
湖裏的水不是尋常湖水那樣碧綠的顏色,反而清澈幽涼,像地下湧出的泉水,大概是山上積雪融化而成,湖麵波光粼粼,倒映樹影。
她掬了一捧水,喝進嘴裏嚐了嚐,很涼很涼,像是直接把冰倒進肺腑。
裝好水擰上水囊的蓋子,她站起身,就見慕淮手裏捏著一個小瓷瓶,把瓷瓶裏的東西倒在沙土上。慕淮一抬眼 ,就見少女已站在他身前,俯身盯著他。
對上她的眼,慕淮道:“此藥可以驅蛇蟲。”
晏嬌“唔”了一聲,“你都隨身帶著的?”
對方將要開口,一陣腥氣忽然湧上喉間,“咳咳咳……”那隻小小的瓷瓶掉落在地,他抬手掩唇,試圖把這陣血氣壓下去,可看起來並沒什麽作用。
和自己掙紮對抗最為辛苦,他雙眸泛紅,咳得厲害。
晏嬌手忙腳亂地扶住他,“你…”原本想問你有沒有事,忽地改了口,紅著眼圈:“你別說話了。”
他咳得根本說不了話。一連串重咳之後,那舊衣袍上 ,也沾了點點令人見之不忍的血。
晏嬌慌得不知所措,聽他說了“水”,連忙擰開水囊,小心喂了他兩口。
又輕輕咳了兩下,那張清雋昳麗的麵上漸漸平息。
如羽的長睫輕輕顫動,小閻王轉眼看著她,額上細汗綿綿,唇邊卻緩緩漾開一點笑意,聲音喑啞:“這麽沒用……讓大小姐見笑了。”
晏嬌阻止他:“你別說話。”
想了想,晏嬌把他攙扶到一株柳樹下先靠著樹坐下,又站在他身前,用身體先給他擋風。
男子被一個姑娘這麽護著,一般會不好意思,姑娘到這時候就會很大氣地說一句:“我不忍心見你如此,先讓我擋著吧。”
小說和話本子裏都是這樣的。
慕淮隻是仰頭望著她,如一隻受傷的小獸。
眼中仿佛含著淚光,神色乖巧可憐:“多謝大小姐。”
他的傷比她想象的還要重,甚至吹不了寒風。身邊有這麽個慘兮兮的病人,晏嬌再也不敢亂跑了。她隻是站在那兒,非常認真地,替他擋在風口,見他麵色好許多了,才敢繼續趕路。
天色越來越暗,大漠的夜裏風沙隻會更大。好在趕在天黑前,兩人終於找到一座村落,又在村落裏找了一戶人家。
聽到兩人要借宿,那大娘起先是不肯的。他們村落在這大漠之中,經曆了不少被人敲打的事,這幾年西漠各個部族都過得不太好,更甚著就做了這戈壁黃沙裏的沙匪,遇誰搶誰。是以入了夜,大多人家都是門窗禁閉,不敢見人的。
晏嬌磨破了嘴皮子,那大娘才勉強應下。又赧然道:“我們家也就是普通人家,值不上這些銀子,二位還請不要介意。”晏嬌連連搖頭:“不會不會。”
她都走了一天了,兩腿又酸又軟,慕淮想來也不會好到哪兒去。隻要有個歇腳的地方,哪怕是打地鋪,她也是不挑的。
那大娘這才笑了,把他們領到院子裏的一間房,“那你們小夫妻今晚就在這兒將就一下。”
晏嬌驀地一怔,不自在地低下頭,渾身都僵硬似的,定定地站在那兒。
垂眸略了一眼她,慕淮溫聲謝了,左手從包袱裏摸出些銀子。大娘喜不自勝,立時樂嗬嗬道:“我們家偏僻,該有的也是有的,要什麽隻管跟我說。”慕淮點點頭 ,讓她備了一些飯菜和水。
晏嬌還是默不作聲。見到裏麵隻有一張榻,她更沉默了。
用了晚膳,屋子裏點起燭火。擔心著慕淮身上的傷,晏嬌給他換藥。他撐了一天,肩上那傷口早就裂了,殷紅的血把繃帶染得一塌糊塗,血窟窿裏翻出模糊的血肉。
實在是看著觸目驚心。慕淮將她的神色看在眼裏,忽然道:“還是我自己來吧。”
晏嬌立時道:“我可以的。”斂起情緒,麵色平靜地剪開黏在傷口四周的繃帶,換上新藥。
真是無比平靜。就連上藥時指尖觸碰上他胸膛,這人眼睛都不帶眨。更別說是麵色泛紅。便是慕淮被近在咫尺的眉目吸引住,雙眸暗淡,癡癡地看著她,她還是平靜,甚至抬眼回望他。
如此坦蕩 ,如此平靜,瓷白的麵上並無波動。
他先前怎麽就沒發現呢?她救下他時也是如此,從來都無一點異樣。
她真是沒心沒肺極了,甚至不把他當成個男人……
慕淮淡淡撇開視線。
上完了藥,晏嬌到一旁把那些東西重新收進包袱。身後慕淮已重新穿好外袍,晏嬌沒再回去,隻是沿著桌邊的凳子坐了下來,雙手撐著下巴,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