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關切
門栓被挑開,在黑暗之中,門扉便輕輕晃開。慕淮慢慢將門推開,安靜到一點聲響都沒有。待打開了門,他卻仍是毫不鬆懈,身影繃得緊直,似是極力隱忍著什麽,停了片刻 ,才入了屋內。
那道門裏也是黑沉沉的,像能將一切都吞噬的古井。望著他的身影進了屋,晏嬌停了停 ,也跟了過去。
為了不驚動城中守衛,慕淮並未點亮火燭,房中還是漆黑一片。
月色如霜鋪陳一地,屋外火光憧憧,半邊天都是亮的,屋子裏也勉強可以視物。借著這些光,晏嬌見他已徑自脫了外袍,隻著了底下的一身雪色中衣,血跡在上麵沾染成一大片,看著觸目驚心。
被他折了箭頭和箭尾的那一截箭矢,就這麽留在他的右肩,直直地插在裏麵 肩膀上隻能看見一個血窟窿,很是滲人。
視線受阻之時,感官便會無比靈敏。不過片刻,濃重的血腥味重新蔓延在小屋裏,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
坐在那兒查看了下那傷口,慕淮聲色嘶啞:“大小姐……幫我盛些水過來。”
西漠水源珍貴,如今入春,正是冰雪消融、儲水的好時候,牙帳城裏每家每戶都會在院子裏備好幾個水缸,認真地囤積好水,這座院子裏自然也是如此。
縱然形勢緊急,他對她也是溫柔至極的。晏嬌看了看他,忙到院子裏,用木盆裝了一盆水,折回屋子裏。
她進了屋子把那盆水放下,就見小閻王還是麵色沉靜地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他不方便過來,晏嬌就把水端過去。慕淮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眼,忽而轉開了眼,垂眸道:“……到那邊去。”
這間屋子不分裏外,卻是兩間房相連的,中間還有個像是書架的木架子,將兩間房隔開。他指的是對麵那間房。
晏嬌疑惑地看著他,少年還是似是躲閃,還是偏頭沒看她,“那邊有個櫃子,放了些衣物,勉強找一件,委屈你先穿著吧。”
晏嬌才知道他這反應是什麽。
出來得刻不容緩,她底下隻穿了小衣,身上胡亂套了一件外衫,連係帶也來不及束,如今外衫鬆鬆垮垮,甚至打開到胸口,將小衣外脖頸、雙肩的肌膚展露無遺。下身也隻是一條中褲,腳上連襪子都沒來得及穿,繡鞋外露出一截腳踝和腳背,甚至滑到小腿。
那些肌膚白皙如玉,隻一瞧見,便讓人不自在。
晏嬌是沒什麽男女大防意識的,可見慕淮如今這樣不自在,神情又極力隱忍,她後知後覺過來,“哦”了一聲。
還是沒看她,慕淮垂下眼,聲音極輕:“去吧,別著了涼。”仍是極力壓抑痛楚。
晏嬌問:“那你怎麽辦?”
“我真的沒事。”慕淮堅持,淡淡道。
點點頭,晏嬌道:“那你小心些。”停了一會兒又問,“慕淮,真的不用我幫忙?”她望著他,眸色軟軟的。
慕淮抿唇,還是堅持:“不用,我很好。”
他這麽強,晏嬌也不和他爭了,再看了他一眼,轉身到了對麵那間房。
這間房裏有張簡陋的床榻,榻上落了一層灰,被褥都疊放在裏麵,床邊還有一個小衣櫃,也堆了灰。打開衣櫃,裏麵有好幾身衣裳,都是平常百姓的裝束,大小長短不一。她挑了一身小的,長的那身衣袍,打算明天給慕淮換上。
撣了好一會灰,才把床鋪勉強弄幹淨。鋪上床鋪,她直接倒了上去,和衣而睡。
即便睜開眼,也隻能看見窗下月光滲透進來的一角。屋子裏黑沉沉的,在一片安靜之中,每一點聲音都變得無比敏銳。她躺在榻上,甚至能聽到隔開左右兩間房的木架子外,慕淮隱忍著痛楚,時不時發出的氣音。
那箭上淬了毒,又直直貫穿了他的肩膀。外麵還是風聲鶴唳,這個時辰又沒法買藥,他一定很疼。可沒有傷藥,那支斷箭也不能自己隨便動手拔出來。所以,幾端來清水,他隻是在擦拭傷口。
晏嬌聽著他的抽氣聲,心裏也不好受。過了不知多久,聽到水聲重新響起,她問:“慕淮,真的沒事麽?”
那邊動作一頓。
少女的聲音在屋子裏蔓延開來,是久違的關切。
慕淮垂了垂眼。又在可憐他麽?
自嘲地笑了笑,他道:“真的沒事。快睡吧。”
晏嬌默了默,闔了雙眼。
窗外的風還是大。風中傳出院子外街巷之間分的搜捕聲,那些牙帳城的守衛凶厲得很,鬧了一陣,伴隨著響起的,還有被驚擾的小孩子的哭喊聲。
晏嬌壓抑住心底的惶恐,強製自己入睡。再次睜開眼睛時,月光更加稀淡,窗格上灰蒙蒙的,是到了五更,天邊已經開始泛亮。
晏嬌穿上那身麻布衣衫。這是回紇女人的裝束,兩隻袖口緊緊的,腰身卻很是肥大,她在腰上纏了好幾圈,才走到另一邊屋子裏。
這邊安靜到連呼吸聲都沒有。慕淮閉眼,半倚在椅上,神色安安靜靜,長眉輕輕蹙,麵上微寒。
他身上還是那件染血的衣,箭矢斷在他右肩,昨夜那盆水就放在桌上,暗紅濃稠,全是他擦傷的血。
看了他好一會兒,推開窗看著窗外天光蒙蒙亮,晏嬌歎了一口氣,她走到床榻前。
誰知還沒走到他身前,慕淮便睜開眼,雙眸漆黑淩厲,眸底微紅。
他這幾月來都厲兵秣馬,原本就睡得不深,身上這傷又實在是痛,這一夜裏隻是半夢半醒,闔了一會兒眼。見到晏嬌,他略略緩了一口氣,道:“大小姐醒了?”
他的聲音嘶啞,混含著聲聲抽氣音,頗為吃力,當真是痛楚極了。
晏嬌停了停,道:“慕淮,你去那邊躺一會兒,我去買藥。 ”
“別去,危險。”他想也不想,立時拒絕。
晏嬌看他一眼,堅持道:“放心,我會小心點。”
慕淮抓過她的手腕,沒什麽力氣,欲言又止地看著她。晏嬌也看他,勉強朝他笑了笑,上前幾步,把他扶到自己那間屋子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