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一章 蜀中
冪籬四周的輕紗垂落下來，將晏嬌容貌遮在輕紗之下，路人看不到馬車裏下來這姑娘的樣貌，見她身形窈窕，衣飾華貴，忍不住連連稱讚“好姿容”“真是般配的神仙眷侶”。
慕淮不習慣這樣的目光，麵色微寒，抬手把少女半護在懷中，兩人並肩一同往前。晏嬌還想看看這留仙坊周邊的景致呢，就被他擋住視線。
四周傳來女子輕輕發出的一聲抱怨：“你看看人家的郎君，多細致，多周到，多體貼 ！”
站在她身邊的男子便皺了眉：“我也想這麽體貼啊，可我以前扶你走個路，你都嫌棄我手腳不麻利……”越說到後麵，尾音就心虛許多，顫巍巍地變了強調，最後發出一聲嘶痛和求饒。
小閻王比她高大得多，晏嬌雖然被他擋住視線，聽到這些話，還是忍不住唇角彎了彎。
慕淮稍稍傾下頭，去看她的麵色，“大小姐在笑什麽？”
晏嬌抬起頭，隔著飄忽的輕紗去看少年的臉，或許是她的錯覺，那張清雋的麵容都柔軟起來。她歪了歪頭，極其小聲地說：“殿下，他們都說你是俊俏的小郎君。”
慕淮怔忪一瞬，在她澄澈的目光注視中，不大自然地移開視線。
晏嬌眨了眨眼，出奇地發現他好像耳尖微微染了紅。
看起來特別好欺負。
留仙樓雖隻是茶肆，招待的卻都是京中權貴。才一入門，掌櫃的就認出經常來樓裏辦事的秦樓，目光在晏嬌和慕淮身上一掃，殷切地出來相迎，“貴人您裏邊請。”
秦樓給他遞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聲張，掌櫃的連連點頭，猜出他主子的身份，心跳如鼓，加緊腳步引兩人上了樓。直到走進長廊最外頭臨窗的一個月雅間，才小心道：“貴人有事隻管來吩咐小的。”說完就自行退了出去。
晏嬌隨手摘了冪籬，打量著四周環境。
雅間靠近內側的窗戶打開，通過這窗戶，還能看到茶肆大堂正中分一個戲台。他們剛才進來時正巧前一個上台的角兒念完了，這會下一個頂上來，不緊不慢地開了腔。
有小廝默默進來呈上了茶水點心，不敢打量雅間裏的貴人，又垂著頭出了門。秦樓立在門口，瞧瞧給他塞了枚打點的銀子，小廝喜不自勝，識趣地退下了。戲台子上的那個少年人嗓音清亮，才一開嗓，就引得一樓二樓所有觀眾都叫好捧場。
晏嬌本來就不喜歡聽戲，台上那人唱的還是她聽不太懂的蜀中方言，她靠在榻上仔細辨認，才勉強能聽懂一些，大概說的是一個女子立山萬水到蜀中去，找到了自己的郎君。
晏嬌的關注點奇特，她還沒到過古代的蜀中，“蜀中真的這麽好看嗎？那我以後也要去蜀中，花銀子買個宅子和田莊，在莊子前種一片竹林，每天聽雨打竹林聲……”
話才說到一半，隻一轉頭，她遇上小閻王溫柔含笑的目光。
晏嬌抿了抿唇，將接下來的話都咽下去，慕淮卻傾身上前，一隻手指抵上了她的唇。
少女的唇柔軟得像薔薇花瓣。
慕淮原本聽她再一次說起以後要遊山玩水，有些黯然，這時卻什麽也說不出了。他低低笑了一聲，問：“蜀中山水，姐姐最喜歡哪一處？”
晏嬌控製不住地鬧了個大紅臉，“我也隻是看了幾本遊記，從書裏看到的，哪裏去過。不過另一個時空的蜀中，我還真去過。”
說到這，她臉上就湧起一點淡淡的惆悵，“到這之後，能陪著我爹去江陵府，已經很難得了。”
“什麽父母在，不遠遊，天天窩在一個地方，也太悶了。”
這世上絕大多數女孩子，生老病死都在一處。
即便是覓得郎君，也不過是從一個府邸換到另一個府邸，目之所及還是從高牆深院看到的那一小角天空。平日裏能接個帖子去別人的院子裏宴聚，能在上元、清明、秋夕到京郊走一走，已算是難得的寬容。
慕淮知道，少女一直不大喜歡這個地方。
心底因她眉目間一點失落隱隱有些刺痛，他聽到自己壓抑著的聲音，“大小姐從前的世界，是什麽樣的？”
晏嬌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戲台子上的小生還在繪聲繪色唱著難於登天的蜀道，晏嬌眸子亮晶晶的，也同他講得繪聲繪色，
“我以前在的地方呀，女孩子可以和男子一起上學，一起工作，可以和男人爭一切想要的東西。那裏車馬可快了，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可快了，唔，比如到蜀中，最長隻要兩天。所有燈可以徹夜不息，路邊也亮如白晝，女子可以和心愛的男子，在路燈下牽著手回家……”
小閻王聽得似乎很認真，又好像很恍惚。
他喜歡的姑娘，有父族支持，原本可以太太平平、安安穩穩地過一生。
是他過於自私，無法割舍她。
他輕輕問出聲，打斷了少女的話，“那大小姐以前，也有在路燈下牽手回家的小郎君麽？”
晏嬌一愣。
居然還真的認真想了想，“沒有吧。好看的看不上我，不好看的我看不上……”
要不是為了抱慕淮這個反派的大腿，晏嬌哪裏這樣關心過別人。
慕淮微微呼了口氣，輕聲道，“既然想遊山玩水，我以後會陪姐姐出去走走的。”
晏嬌沒發覺這早把她看做囊中之物的語氣有什麽不對，正好想起前些天在宮裏的事，特意謝了一次小閻王。
一樓戲台上歌舞正好唱完了一段，聲樂讚歇，安靜了一會兒。
一道響亮的讚歎聲從二樓另一邊傳出來：“好 ！給小爺賞 ！”
晏嬌蹙了蹙眉，探出頭往外看。
慕淮聲色清冽：“怎麽？”
“這聲音我好像在哪聽過。”晏嬌順著那個方向望過去，終於發現在和他們同層的另一側哈見，有個年輕男人在美人鶯鶯燕燕環繞之下從雅間屏風後走出，一麵撫掌：“不愧是蜀中第一的班子，這段唱得真是好極了 ！”
哈哈大笑幾聲，從袖子裏拎出個錢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