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章 千秋殿（4）
千秋殿裏一時斂了聲音，有人毫不避諱地直接往她那邊望去，但她並不露怯，微微揚了頭，將那些人都忽視了去，隻跟在呂蟬衣後邊，腳步不停地走去。
步伐甚至有些散漫，神情卻流露著盛京世家少女身上少有的矜貴和傲氣。
角落裏不知是誰，忽然不由發出一聲感慨：“像，果然是像。 ”
有命婦循聲回頭，思索了好一陣才能想起來，這位夫人乃是晉王妃。
晉王形跡不定，甚少過問朝事，晉王妃在盛京城裏，也素來像是個隱形人，類宮宴這般太後娘娘親自下的帖子，她倒是不缺席，可向來寡言少語，避人三舍，久而久之，帝京裏的外臣家眷們也鮮少有與她能聊到一處去的。
晉王在她之前，還有個早亡的妻室。如今晉王府那位為人稱道的世子，便是這位晉王妃所出。
晉王府一直低調到查無此人，在這般盛大的場合，更是沉默到沒有聲息。
她這句話也被蘇太後聽了去，微微訝異她今日忽然出了聲，也笑著附和：“我聽說你早年認識這孩子的生母。嬌嬌這丫頭雖頑皮卻心思玲瓏剔透，這點怕是也和她母親有幾分像的。”
雖然說的是晏嬌生母，可太後語氣寵溺至極，幾乎是把這小姑娘當成自家人，自豪她如此靈性似的。
晉王妃也意外地看了太後一眼，點頭應聲：“晏大小姐母親早年與鴻臚寺林主薄才學驚世，她女兒自然也靈慧天成，無怪能得太後娘娘看重。”
晏嬌這會已經被呂蟬衣領著到高台上，言笑晏晏說了句“太後娘娘萬壽，皇後娘娘千壽”，便拂身給太後鄭重拜壽。
她以前在書院跟顏夫子學的這一套，居然在這樣的大場麵上派上用場。
晏嬌有些唏噓，就被蘇太後扶了起來，嗔怪她：“你這鬼靈精，明明不是這樣端著的性子，每回都要和哀家做這些虛禮。還不快坐下來陪我說話。”
晏嬌“哦”了聲，嘴硬道：“今日是今日，和平常不同，太後娘娘是無論如何也要受了我這禮的。”
還是重新俯身下去，終於把禮行完了。
蘇太後被她逗得心情極佳，呂蟬衣察言觀色，默默示意人在緊挨著太後的手邊放了個座位，又讓人接連上了茶點。
早已熟悉這副場景似的，整個過程裏，宮人和內侍們熟練到連腳步聲都不曾發出。
晏嬌在那座位上坐下，蘇太樂嗬嗬地把自己麵前桌上的酒盞、果餞都推到她手邊，“你剛才可看見了，你妹妹如此服侍貴妃娘娘，哀家把你喊來，自然也不是讓你來享福的。”
晏嬌：“……”她苦，卻不能說。
蘇太後語氣親昵得像個長輩，自然也不會身刁難她。
正要打趣她，卻見少女搖頭晃腦的，拿了那酒壺晃一晃，又敲了兩聲，皺起眉來。
“太後娘娘，您今天可都把這壺酒快喝完了，再喝那些太醫院的老學究又要來煩您了。”
說完歎了口氣，轉向呂蟬衣，“把這酒換了，給太後娘娘沏些花茶來，潤潤嗓子。”
她前兩回進宮，見到太後因為永明帝派來一天請安三次的太醫煩不勝煩，就起了賊心，親自給蘇太後探了回脈，發現蘇太後身子好得很，隻是宮裏人太小題大做，惹煩了太後，自己還整日戰戰兢兢的。
她便建議蘇太後，讓太醫院的人從每日問診三次減少到兩次，著重增加對飲食的調理，又讓宣安宮裏的宮人注意著，太後喜喝茶，隻是各色茶葉品性也不同，這方麵也得注意著。
有沒有效果還不知道，蘇太後是被她哄開心了，歡喜她歡喜得緊。
晏嬌直接在眾人麵前對太後的女官下了命令，蘇太後卻也隻是瞥了她一眼，猶豫了會，心悅臣服似的 ，沒有說話。
呂蟬衣憋了笑，當真頷首退下去吩咐人準備花茶。
在場之人無不驚訝。昌樂長公主目光定在晏嬌身上，好似一根刺。
“晏家小娘子真真是有恃無恐，如此得太後娘娘喜愛，居然能在這千秋殿，做一回主子。”
蘇太後嗔了她一句：“嬌嬌不過是個小孩子，總有恃寵的時候，你跟個小孩子置什麽氣？”
明明是僭越犯上之舉，換成誰也是要重罰的。居然隻被太後一句話，翻了過去。
太後對那小姑娘的寵愛……實在是太不尋常。
長公主忍不住隱有深意地，複看了晏嬌一眼。
晏嬌偏過頭，坦坦蕩蕩地朝她露出一個天真的笑來。
蘇太後輕飄飄地轉了話題，指了蘇皇後，“嬌嬌，你這兩年都離了京，上次見皇後還是在秋宴上了。”
這是給了她一個台階下。
晏嬌自然而然地攬下，起身再次朝蘇皇後行禮。這次她禮數做得周全，行禮過後頭仍是低垂著，甚至能感受到蘇皇後目光冰冷，如條蛇一般，從她後背逡巡到脖頸。
過了不知多久，仿佛是得了蘇蒨湊到蘇皇後耳邊提醒，晏嬌才聽見尊貴的皇後娘娘開了口。
“罷了，抬起頭來，不必多禮。”
“臣女謝過娘娘。”蘇皇後想讓蘇蒨得太後歡心，不然蘇蒨那好幾次也不會和她一起出現在宣安宮裏。蘇氏和晏氏本就是私底下暗流洶湧，說不清的。
如今這爭鬥莫名其妙又到了宮裏，晏嬌也不在意，起身之後，視線飛快地從蘇皇後身上掃過。
她忽然吃了一驚。
看蘇蒨、蘇蘊和他們的哥哥蘇朗山就知道，蘇氏多出美人，她見過的，且不說是不是壞心眼，至少都是好相貌。
前兩年晏嬌入宮見到過這位蘇皇後，那時在長秋宮的上座上，這位蘇皇後膚如凝脂，雲鬢步搖，雙手塗了丹蔻，神情不怒自威，氣場更是將最得寵的惠貴妃都比得黯然失色。
可如今她身前的蘇皇後，比起兩年前消瘦得不成樣子，肌膚呈出近乎透明的蒼白，仍是雲鬢步搖，身著繡金絲線的禮服，那華貴的禮服套在她身上，像粗暴地套上個空蕩蕩的骷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