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千秋殿（1）
“如今秋初了，大小姐，你這樣要著涼的。”雖是責備之意，開口語氣卻頗為無奈。
晏嬌就耷拉了頭，小閻王現在怎麽管得越來越多，活生生變成了她爹似的。
她正因為李溯那廝憤憤不平呢，不樂意他就這麽停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繼續講嘛，有人能治治他沒有，回頭我讓我爹提防著被那瘋子咬了。不過聽你說起來，現在的江陵府可比盛京好玩多了。”
她穿著一身赭青長衫，埋怨起來搖頭晃腦的，杏眼裏都是潤澤之色。慕淮的視線下移些許，發覺她剛才穿好的羅襪一隻不知被踢到何處，另一隻被她坐在裙擺下。
慕淮眼色沉沉地望著她，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在她身前跪下。
晏嬌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滿眼都是疑惑，“慕淮你，你……”要做什麽？後半句話就模模糊糊的，堵了喉嚨間。
“盛京比江陵有意思多了。”慕淮彎腰，伸手從她裙擺下抽出那隻羅襪，神色平淡，“至少盛京有嬌嬌在，不是麽？”
“唔……算是吧。”
晏嬌莫名不敢看他，移開目光，雙腳也不大自在地縮回裙底，隻在裙擺間隱隱約約露出一點雪白。
慕淮握住了她的一隻腳踝，麵無表情地將她的腿拉出來。
小閻王居然有伺候她穿鞋襪的時候……晏嬌暗暗低頭看他，又覺得別扭得很，原因無他，他雖然低了頭，動作卻放得極慢，隻是握著她的腳。
都過了半晌了，他卻一點動作也沒有。
晏嬌平日裏臉皮厚得很，本是個心大的，這會不知為何卻微微臉紅，糾結半天，才訥訥出聲，終於喊了句他的名字，“慕淮。”
慕淮麵上不鹹不淡，低聲應了，聲音卻暗啞幾分，“大小姐喚我？”
“我要穿鞋了，”她含含糊糊的，明明想作出十分的霸氣，開口卻聲如蚊訥，“你放開我，我有點難受。”
慕淮垂首握著她的雙足並沒放，眼下微紅，原本端正清雋的白玉公子，如今竟有幾分醺態。
他隻道了聲，“大小姐的腳有些涼了。”
少女連足踝亦是生得如上好的羊脂玉，入手滑膩。
慕淮如染了酒意，眸色如墨，暗沉些許。
天際日光疏忽暗了下來，將他麵上輪廓襯得愈發清晰。
晏嬌就是再愚鈍，也能發現這氣氛的不對勁了，可她有口難言，隻能催慕淮，“那你給我穿上鞋。”
她僵硬地扯開話題：“在江陵府還有別的事麽？爹爹最近心情可好，有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惹了他，你到那去，有沒有遇到……”
慕淮心中忽然想起在江陵府衙，晏旭與他互相作的深深長揖。
他和少女的父親達成默契，不出所料，太後萬壽宴之後晏旭便會以省親的名義回一趟京，到時他和晏嬌的親事……也能定下來。
他不知等了多久，才把和她定親的那個人換成了他。
執子之手，長相廝守。
卻不知道這沒心沒肺的小東西，聽到這消息會做出什麽反應來？
從來都是他的喜歡多一些，慕淮發現自己竟然不敢直麵少女得知消息的神情。
那些話他也就收回了心底。
他指背在她腳踝上摩挲片刻，有一瞬迷茫，繼而才慢條斯理地替她穿上羅襪，換上木屐，開口時聲音多了幾分清明。
“沒別的事了。”他神色淡淡，又不甘心地補了一句。
“晏大人不久之後會回盛京一趟，他是你的父親，有些事他會告訴你。”
晏嬌聞言驚了驚：“是什麽大事嗎？”
她可怕再聽到什麽流民作亂、豪紳鬧事、魏王賊心不死捅個幺蛾子。
她受驚了，收回腳時，忍不住在他腿上輕輕踢了下。
慕淮隻是看了眼被踢的地方，彎了彎眉眼，仍舊跪著的姿勢，仰頭看她。
“那件事也不至於這麽差。”
至少於他而言，與心心念念的姑娘能在一起，是平生唯一稱得上的喜事了。
隻要在有她在身邊，便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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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太後的萬壽宴，這一年設在永明帝特意搭建的千秋殿殿西的玉勒台。
此為國之大喜，又因幾個月後是新邑公主婚期，永明帝特昭告天下，給帝京中外臣命婦都下了帖子。
外臣和命婦們均乘家中馬車而來，到了宮城一並下馬，轉至丹鳳門外，分為兩路，由內侍們領著到千秋殿去。
晏老夫人誥封鸞錦，按品大妝，又是晏府上唯一的掌事夫人，晏家姐妹幾個便跟在晏老夫人身後，幾乎連大氣也不敢出，垂首端直地被專程候著引路的黃門往宮內走去。
身前身後身側都是別的府上一並來入宮的女眷，那些命婦們身後便都跟著自家年齡正好的小娘子們，屏聲靜氣的不敢鬆懈分毫，生怕有什麽閃失出了錯，要在禦前失儀，在整個帝京都鬧了家門的笑話。
晏旭先前是正一品內閣首輔，晏老夫人便是在那時品秩升為一品。後來晏旭請官出任 降為三品，朝裏卻沒削去晏老夫人品秩，仍是正一品的郡夫人。
盛京晏氏的女眷們因此在內侍引路的隊列中位於前排，晏嬌暗戳戳抬眼，便看到走在她們前頭的蘇氏和長公主府上女眷。
蘇蒨有惠安郡主的封號在，走在前麵自不必說，她身後跟著嫡妹蘇蘊，身側便是長公主府中女眷，那天在新邑公主茶樓見過一麵的順陽縣主姬晚也在，她身量稍顯豐腴，穿著與那天風格類似，似一朵豔麗的牡丹，挽著一位老婦人，和長公主一並走在最前。
她挽著那老婦人妝容莊嚴，頭發花白，一身暗藍禮服，走得鄭重且慢。姬晚又有縣主的品秩，引路的內侍亦不敢有怠慢，好生尊重地隨她們放慢步伐，緩緩前行著。
晏嬌好奇地看了幾眼，目光還想越過去，就見一邊的晏凝露偏了頭，直直地看向她，做出個無聲的口型。
掃興。
她不想理這人，索性收回視線，目不斜視地往前走。
永明帝後宮微薄，除了蘇皇後，叫得出名頭的也不過惠貴妃和幾個沒有子嗣的昭儀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