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長相見
“我是什麽人，怎麽會讓他欺負？”
晏嬌也拈了顆果子塞進嘴裏，鞋履慢悠悠地踢了踢水麵，水波驟然蕩開，那池麵上的幾尾鯉魚受了驚嚇，登時散開消失在一圈圈波紋裏了。
“我最開始見到小閻王，可想把他弄哭了。”
在夢裏光風霽月的少年，到了現實裏隻是個陰沉沉的小可憐，任誰都想把他弄哭試試。
“這……”柳朝笑容僵住，有些心虛地偷偷瞄了一眼兩人身後那影子，繃著頭皮，甕聲甕氣地問；“那小祖宗，你成功了嗎？”
晏嬌泄氣地又趴回了欄杆上，“沒有，他一點都不好惹，想欺負他吧，又看著可憐兮兮的，我怕他要真哭起來，能哭到我頭疼。”
“而且他那個斤斤計較的小氣樣子，要真是我弄哭他，還不知道會被他記仇多少年呢。”
“不過隻要他還在身邊，以後總有大把的機會。”少女狡黠地笑了起來，撚了撚糕點屑子灑在湖麵，看那幾尾魚重新湧過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後我總有辦法把他弄哭。”
夕照又沉了幾分，兩人身後的影子挪了下，隨後那人便信步走上前來。
柳朝眉梢挑了挑，很識趣地起了身，默默退了開來，退到晏嬌身後時，看那還渾然不覺在往池子裏喂魚的少女背影，很不要臉地為自己這昔日的恩人幸災樂禍起來。
這些天晏嬌時常來柳朝這別苑，池子裏的鯉魚都被她養得珠圓玉潤，她趴在欄杆上，百無聊賴地瞧著那幾尾肥魚，順手拿了身邊人遞來的點心往嘴裏塞。
一個不慎便噎了下，嗆到她眼尾發紅，眼淚都冒出來了。
喉嚨裏哽著甜膩膩的味道，少女抱怨的音色也透著嬌：“真難吃 ！”
“大小姐無礙吧？以前不是最喜歡這點心麽。”
身後有人貼近了她，攬住她的肩，聲音裏含著無奈的笑意，卻認真問她，“如今不喜歡了？”
晏嬌被他擁在懷裏，對上他的眼睛，唇角翕動幾回，才恍如夢醒。
“我……已經不喜歡了。”
她從慕淮懷裏抽離，那被嗆出的淚不知為何就落了下來，連忙捂住眼睛，“不許看我。”
聲音都是迷迷糊糊的，又覺得在小閻王麵前失態過於丟臉，她偏過頭不看他，“也不許和我說話。”
慕淮意猶未盡，認真地看著她，“怎麽了？”
晏嬌偏著頭，拍開他的手，還是覺得丟臉。
對少女無理取鬧的小性子，慕淮也習以為常，半跪在她身邊，抬袖替她擦了眼淚，望著她的臉，眼波溫柔，“大小姐這是……在想我？”
聞言，果然少女轉過頭，輕飄飄又不服氣地瞪了他一眼。
慕淮心底生出旖旎，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是誰剛剛還想弄哭我，卻先讓自己哭起來了。”
正是秋初，這處別苑裏卻不是草木凋零之景，仍是翠綠如蓋的樹木，覆在庭院中長廊。
慕淮彎腰抱起少女，把她放在臨池子的美人靠上，晏嬌隨意去看池麵，不多時就見慕淮沿著長廊走來，手裏拎著一雙木屐。
方才晏嬌在水上踢了幾下，繡鞋羅襪都被打濕，小閻王偏要她換了鞋襪，這時才折回來。
她幹脆撿起柳朝放著的垂釣，將兩隻白生生的腳泡在池子裏，一麵等著有哪隻憨憨的魚上鉤。
晴光都透過樹枝斑駁地落下來，少女整個人趴在美人靠上，渾身都透著懶勁。
慕淮便跪坐在她身邊，仿佛這動作重複了上千遍，理所當然似的，等少女狡黠地打量他一眼，他麵上便現出一貫的淺笑來。
晏嬌皺著眉頭，要將魚竿扔了，“我覺著這些魚不對勁。”
她歎了口氣，愁道，“明明是我到這裏來，把它們養得這麽肥，它們吃東西的時候可積極了，結果連個魚鉤都不肯咬。”
光影如輕煙，籠罩在她身上。
慕淮從她手裏接過魚竿，認真地道：“我很久沒和大小姐好好坐坐了。”
很久嗎？
晏嬌當真想了想，上一次見這人還是在永興坊外，半個月前的事，也不知小閻王是記性差了還是更加黏人了，總之，他也透著古怪。
“以後總有機會的。”晏嬌含笑眨眼，回他，“反正我們以後可以長相見了嘛。”
這話讓慕淮呼吸亂了一瞬，麵容仍是無波無瀾，耳尖卻倏地紅了。
她說能與他長相見……說得要與他一起……一起長相廝守一樣。
晏嬌卻沒發覺他的異樣，又把目光投向他，認真地想了想。
“我聽柳朝那廝說，你這半個月去江陵府了。”
“怎麽了，是爹爹又有什麽事了？還是李溯他……”
她的話沒能說完，慕淮抬起手，指腹在她唇畔，輕輕抵住。
動作很輕，晏嬌卻恍如夢醒——是哦，這是在帝京，又是別人的宅子，萬一來個隔牆有耳的戲碼，她明天就是跳進曲江也說不清的。
她點點頭，乖巧地閉上了嘴。
“江陵沒發生什麽事。”慕淮伸手理了理她光滑如緞的頭發，低垂了眸子。
垂目時無意間瞥了眼晏嬌掩在裙底的腳尖，淡淡收了目光，輕聲：“江陵比以前熱鬧，百姓安居樂業，都很喜歡晏大人這個新來的刺史。”
“晏大人解了集市的禁令，城中夜市可開到戌時，對來往商賈也放開了些束縛，持有文牒便可通行，所以城中商賈也比以前多。還有慕晏大人美名來的文人雅士……”
晏嬌聽得心馳神往：“不愧是我爹！”
慕淮嘴角彎了彎，繼續說了下去。
“汴州西邊圈了很大一處獵場，聽說那裏是前朝梁王鳳凰台所在的地方，有人效仿前人，收攬江南江北美人在那一處。”
他不指名道姓，兩人也都知道他說的“有人”是誰。
少女的眉頭便蹙了蹙。
“不過那人不久之後就分身乏術了，也殃及不了晏大人”慕淮笑意冷了冷，一麵說一麵起身，彎腰提起方才他放在長廊旁的那雙木屐。
再轉身看向少女時，收斂了笑意，眼中多了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