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別拋棄我
明珠和秦樓熬好了藥正端過來，就聽得慕淮院子裏傳來一片謾罵之聲。
??秦樓眉間跳了跳，直以為大小姐又犯病要打自家公子，慌不擇路地往前跑，沒走兩步，就被明珠扯住。
??明珠朝院子那邊撇了撇嘴：“仔細聽。”
??“還好，不是罵你家公子，是在罵陳世子呢。”秦樓身契在慕淮手裏，這在府中也不算什麽秘密，偶有別的院裏的下人，明裏暗裏嘲諷秦樓有個沒出息的殘廢主子，被明珠瞧見了，還會派晏嬌院子裏的下人恐嚇回去。
??自家小姐也是個不開竅的，一直和慕淮往來，她有什麽辦法？
??隻能護著。
??“陳識賀那個不長眼的，哪日本小姐發達了一定撕碎他 ！十兩銀子啊。”晏嬌頹了下來，抽了抽鼻子，“十兩銀子，可以買個好看的簪子了。”
??慕淮垂下眸子。她這副氣鼓鼓的模樣也倒挺有趣的。
??隻是她是因陳識賀才動怒……思及此，慕淮睫毛抖了幾下，麵上不動聲色，袖中指尖微顫了顫。
??“能退回去麽？”
??晏嬌埋首趴在案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頹廢地抬起頭，“那書肆掌櫃是個愛財如命的人，隻怕要他一兩銀子比割他半斤肉還難，愁死我了。”
??那便要他割肉。慕淮眸中冷了冷，隻是瞬息，又化為溫和的神色。
??晏嬌思索片刻，想了個折中的法子。
??眨眨眼，興致盎然地和慕淮說了自己的計劃。
??“明日書院休沐，你也正好可以出府走走，慕淮，你好幾個月沒出府了，悶出病來怎麽辦？”生怕慕淮不想陪她，晏嬌扯了扯慕淮衣袖，幾乎是撒嬌地道，“我到書肆正好買幾本話本，跟那掌櫃說把書換了，你親自挑一些用得上的就好。”
??聲音清清甜甜，似裹了蜜糖。
??慕淮鬼使神差地靦腆了下，安靜地道：“好。”
??晏嬌瞬時恢複麵上光彩，彎了眉眼，朝他柔柔地笑：“慕淮你真好。”
??慕淮一句話也沒說，心間湧上些許無奈，視線垂下，目光落在她扯著自己衣袖的手。
??白得如脂如玉，在燈光下十指纖細，有些惹眼。
??她渾然未覺這動作是親密之人才可做的，這般沒心沒肺，隻怕是拿他當小輩看，才不設嫌避諱。沒有旖旎情思的動作，又何來人賦予的旖旎之意呢？
??晏嬌自然不知道小閻王心裏彎彎繞繞，鬆開手，瞧了眼屋外侯著的秦樓和明珠，“進來罷。”
??晏嬌接過濃褐的藥湯，推到慕淮麵前，“今日午後的藥吃了嗎？”
??慕淮點頭，晏嬌笑開，哄孩子一般摸了摸他的頭：“真乖。”
??慕淮：“……”
??她是真把他當成個孩子，需要照顧，需要關懷，所以才施舍這些。他其實骨子裏極冷，自小被欺淩，也不可能再全無心機，不知世事。
??慕淮抬起頭，笑意緩和地看著少女，似春日裏漾開的一隅水光。
??良善二字，從前他即便是在棍棒之下，也從未假裝過。
??自從逃出來，他利用過人，也親手殺過人，年歲尚小時他便精於算計，為活下去騙過不少人東西。
??自然也騙了眼前少女。他可以偽裝得很好。
??她喜愛紅色，一身海棠紅的衣裙，明晃晃地灼人，如同一簇火焰 ，讓人想汲取溫暖，卻又極易被灼傷。
??逆風執炬，必有燒手之患。
??他大概是瘋魔了，慕淮想。
??那火焰長在心底了，他自是被燒傷的那一個。
??看他喝完藥了，晏嬌讓人盛了新的果脯和糕點來：“苦嗎？要不要吃塊糕點？”
??她怕酸怕苦，便以為所有人都該這樣，慕淮安安靜靜地看著她，點了點頭。
??啊，小閻王好乖。
??晏嬌心底軟得一塌糊塗，伸手喂了他一塊糕點。
??慕淮抿了抿唇，幾許笑意漫出：“甜。”
??他其實並不大喜歡甜。隻是幼時腿被廢那次傷得太重，醒來後味覺便不大好用，這些甜膩的東西，還能讓他生出幾分正在進食的感覺來。
??這種感覺讓人有尚存活於世之感。
??隻是她來之後就變了。少女一天一個點子，能讓小廚房給他做出千百樣食物來。
??曾經用來感覺存在的甜膩，似乎也不太需要了。
??隻是這是她給的，他不會拒絕。
??晏嬌這才想起來問慕淮病情。慕淮眉眼微彎，“我能察覺到氣脈流通了不少，據大夫所說，行走還得半年。”
??半年啊。
??半年之後，可憐兮兮的少年就能長成端方君子麽？
??晏嬌撐著頭想了一會兒，沒得出什麽結果，轉而抱了團團給它喂食，又把明珠和秦樓都遣了回去。
??團團這幾個月胖了好幾圈，貓兒不能吃太多，晏嬌也不想她變成個球，一點一點掰了肉幹給它吃，整整一個時辰都圍著團團轉。
??慕淮也心情極好地逗弄它，團團與他不親近，被他抱著時微微炸毛，又不敢發作。晏嬌樂不可支，連忙把它接過。
??她連對貓兒都這麽上心，在她眼裏，他與畜生有何分別。
??慕淮麵色不辨，仔細除去衣袍上幾不可見貓兒毛發，索性繼續翻看案上那本經義。
??不知多了多久，慕淮揉了揉眉心，發覺屋內一時隻有細微貓叫。
??他側首看去，方才還在逗弄貓兒的晏大小姐，如今卸下所有防備，坐著困倒在他身側那方小案上，呼吸悠長。發絲拂亂在側臉，許是有些酥癢，晏嬌在夢中喃著什麽。
??慕淮傾腰伸手，將那幾縷碎發掠至少女耳後，手中一時都是柔軟。珍珠墜子從她耳垂落到下頜，慕淮極有耐心地重新撥好，指尖漫不經心地拂過少女白嫩的耳垂，眼神深了些許，眼底卻盡是悵然。
??少女茫然地囈語著，不知夢到了什麽，慕淮稍稍傾身過去，終於聽清她在喚自己的名字。
??“慕淮……慕淮……”
??慕淮心間似被燙了下，錯愕片刻，收回了手。
??又是不好的夢麽？
??慕淮唇角輕抿，得出這個結論，便有些愧疚。不知過了多久。
??“嬌嬌，你別拋棄我。”
??昏黃燈火下，似乎溢出了聲極輕的歎息，很快隨著夜風，疏忽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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