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什麽沒見過
馬車乘著夜色出了西市,在盛京望族之一蘇府門前停下。
??“就送到這兒,表妹慢走。”
??眼見蘇蒨在丫鬟的攙扶下馬車,李意行頭也沒抬,拱手作別。
??蘇蒨步子一停,忽而想到什麽,盈盈笑問:“表兄還沒說呢,我的字與你買的那盞相比,差在哪了?”
??李意行朝侍從手裏那盞素白的花燈望去,笑了笑,實話實說:“她的字怎麽能跟你比?”
??蘇蒨頓住:“表兄知道這是誰寫的?”眼前又出現那晏大小姐囂張的模樣,她說這句話時略略加重,聽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意味。
??“知道是誰寫的又能怎樣。”李意行似是不大在意,“在那麽多詩作裏,這盞能醜得出奇,也是她的本事。”
??“……”
??蘇蒨聽了這話,嘴角笑意徹底滯住了。
??大皇子買了某位貴女的花燈,這本是件該鬧得沸沸揚揚的大事,如今他一句醜得出奇的評價,便扼殺了晏嬌譽滿天下的好機會。
??好在晏嬌也沒指望能靠他揚名,花燈這事,過去也就過去了。
??出了仲春雨水多,晝暖夜涼的時日,雖然天氣越來越宜人,皇太後閉門禮佛多日,擔憂著她不適應天氣的轉變,宣安宮裏依舊用著炭。
??皇太後誠心禮佛,每隔數月便要閉關。永明帝是個孝子,得了皇太後出關的消息,便惦記著這驟變的天氣,不僅時常躬身前來請安,一日三次讓太醫來請脈,也是必不可少之事。
??皇太後喜清淨,這日同掌事宮女呂蟬衣說笑:“也難為這些半老的太醫了,菩薩庇佑,哀家身子骨康健著,這些人偏生每日都往哀家這兒跑斷腿,還要費盡心思想出什麽氣弱體虛這般無關痛癢的症狀來,糊弄哀家和皇帝。”
??呂蟬衣恭敬道:“他們多來看望著也好,陛下奔於朝事,太後身子無礙,陛下知曉您能安寢,便都值了。”
??“他若真是這麽想的,哀家倒睡不安穩了。”皇太後轉動手中佛珠,笑著搖頭。
??她麵色並無起伏,呂蟬衣鬥膽勸諫:“陛下一片孝心天地可鑒,您就別同陛下置氣了,陛下也並非有意為難大皇子殿下,才將大皇子殿下調離在外頭數月。陛下表麵上與太子不穆,可待殿下優渥,正是因看重殿下,才將東宮之職交予殿下。陛下實打實地待殿下為國之儲貳,若是您同殿下離心,豈不是白白讓旁人高興?”
??皇太後一句話都沒說。
??呂蟬衣心中陡然跳了下,慌忙跪倒在地。
??“太後娘娘恕罪,是奴婢多嘴了。”說完,便徑自給自己扇了個耳光。
??皇太後出身清河蘇氏本宗。
??對於蘇氏這樣的望族來說,延續幾朝仍不衰,最關鍵的便是站對了人。前朝胡人流入中原,是蘇氏與其他幾個大族,與當時還是武將的太宗皇帝一起,將胡人驅出中原,建了大興朝。
??蘇氏身為第一大族,自此之後便多與皇族聯姻,本朝皇後有一半都出於蘇氏。
??如今蘇姓分為兩宗,一為清河蘇氏,二為盛京永延坊的蘇府,蘇氏做了二十幾年皇後,又做了近二十十年太後,雖不幹涉政務,可放眼前朝後宮,都未忘記這位太後娘娘一生的血雨腥風,無人敢輕視她的存在。
??呂蟬衣脊背發涼,扇完耳光便腦中一片空白,身上涔涔冒汗。
??太後最嫌惡的就是多嘴多舌之人 !
??皇太後常年禮佛,瞧著麵色慈藹,可目光中卻盡是洞察世事的睿智和滄桑。
??她原也是個小官之女,進宮起便服侍太後,太後喜愛她,曾心疼她說到了年歲就放她出宮,或給她指個官宦人家,或讓她好好和家人團聚。
??可她也見過太後娘娘的手段,從前與她一起是掌事宮人的雲氏,平日裏太後娘娘離不開她,可隻因多嘴妄議了一句話,被人當著她的麵拖了出去。再見到雲氏時她已經瘋瘋癲癲,明明還不到二十五的人,卻同六十老嫗,渾身殘廢,又聾又啞。
??皇太後越是靜默,呂蟬衣的身子就顫抖得越厲害。
??連空氣都利得像刀。
??正當此時,殿外珠簾忽然被挑起,有黃門扯了尖細的聲嗓:“太後娘娘,大皇子殿下來了 !”
??呂蟬衣身上一輕,有什麽禁錮鬆脫了。
??皇太後道:“還跪著做什麽,給行哥兒備茶。”
??呂蟬衣恍若死裏逃生,挾著一身冷汗連連叩首,這才退出殿外,見到大步流星而來的大皇子李意行,身後有幾個小黃門托盤盞跟隨著,呂蟬衣不敢多看,朝李意行無比感激地行了個大禮。
??李意行明了:“呂姑姑慢走。”
??皇太後臉上堆滿笑意:“你這小子,還知道回來看我這老婆子。”
??“祖母說的哪裏話。”李意行淡笑了笑,“是孫兒思慮不周,讓皇祖母擔憂了。”
??皇太後聽言,也不答話 ,隻是慢悠悠抿了一口茶。
??宮裏人皆知,太後突然靜默,便是不滿意了。
??斟酌片刻,李意行繼續道:“那些危險之事孫兒都讓別人去辦了,孫兒隻是趕著節下,在京城各處遊玩了一番。”
??“孫兒當時想著還有半個月皇祖母就該禮佛完,趁著雨季未至,給祖母狩了幾塊好皮子。不想花朝過了半月皇祖母才出關,如今天氣陰晴不定,這皮子正好給皇祖母保暖了。”
??說著朝後遞了個眼色,小黃門端著那方長長的漆木托盞上來,揭開紅綢,幾方雪狐皮毛瑩白如雪。
??皇太後神色緩和幾許:“拿下去吧。”
??說完又深深歎了口氣:“開春以來有流民作亂,你究竟去做了什麽,以為哀家會不知道?你可有多帶些人?傷了沒有?事情可查清楚了?其中可有別的亂子?”
??每逢開春便有流民作亂,隻是今年鬧的時間太長,都到暮春了,這還是各地官府最頭疼的一件事。
??皇太後腥風血雨幾十年,什麽沒見過?
??她可不是幾方皮毛就能哄過去的那些後宮婦人。
??李意行無奈地笑:“真是什麽都逃不過皇祖母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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