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往事
那些少年肆意取笑他，一口一個野種，將他狠狠踐踏在腳下。
??見他發奮向學，也是止不住的挖苦諷刺：“你個野種還想考功名？”
??從萬人之上到跌入人世，被人碾作塵泥，也不過是短短一年的事。
??後來他再次和人起了爭執，一雙腿被摧折，又因無過多醫治致使癱瘓。他宛如一個廢人，沒有一絲用處，隻能在痛苦的清醒中堅持下去。他開始日複一日做那個行宮被硝煙吞噬的夢，可他在江南，就算遙望，也永遠看不到王城。
??江南地處繁華，林氏又是大族，偶有遊商行經，他買到了關於母親的消息：“那妖妃死後，陛下是深惡痛絕，若不是如今在江南，提到這樁事，都是要被砍頭的大罪。”母親死後，一不得入陵墓，二不立塚，隻怕最多兩年，世人就能忘了她的名字，永遠以叛國妖妃這個名諱取而代之。
??他坐上了和林氏族人一起去盛京的馬車，族中有嫁至盛京的女眷過世，之後他就到了晏府。
??林氏病逝，全府縞素，沒人有閑暇顧及他，辦完喪事後，林家人更是嫌他累贅，見他執意要留在盛京，索性將他拋給晏府，晏旭正因原配病逝被林家人非議，自然拒絕不了林家人在此時提出的要求。
??從回到盛京那日起，即使再痛苦，慕淮也決定清醒地活著。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或許是還抱著一絲回到那個地方複仇的希望，或許還放不下那些舊事，或許是想看看命運賦予他怎樣的結局，或許是想知道把他們當提線木偶的人究竟是誰，或許……他隻是在等一個人來。
??在一個冬日，這人真的出現在他眼前。
??起初的晏嬌，和當初欺淩他的那些少年也並無分別。隻是晏家大小姐，比他們還要惡毒。她自幼嬌縱跋扈，目無他人，自生母逝世之後性情愈發暴戾，一開始隻是欺壓族中小輩和下人。等他來了，晏家大小姐尋到了新樂子，天天帶著族裏其他小輩，拿他尋開心。
??這種日子也並不難熬，慕淮在日複一日的傷痛中想，隻要他能熬到出人頭地那一日，他要看到整個晏府都傾覆在他掌下。
??一個也不放過。
??懷著這樣濃烈的恨意，他才得以撐過每日蝕骨的傷痛。新傷舊傷落在一起，就在他以為自己捱不過那個冬天時，她出現了。
??將他從吳域手中救了出來，同情地向他伸出了手。
??她說：“我不會傷害你的，對不起。”
??然後賜予了他很多東西，將他過去不知多少年的虛無與迷茫填滿。
??第一次守歲、第一次到學堂、第一次將他拽出黑暗、第一次無措……
??他本快喪失希望，麻木地看著命運如何戲弄他，她的出現卻改變了一切，讓他變得越來越貪心，自卑又虛偽，下作且別扭，他不想再麻木下去，第一次覺得歲月婉好，想同她一起，看遍世間好繁華。
??慕淮抱著滿滿當當的花燈，晏嬌忙著將花燈串起來，好拿到河邊去放。他默不作聲瞧著她的動作，心中有些沉，卻又有隱秘的歡喜，不想被人覺察。
??或許很久之前他就發覺了，這種情緒叫做心動。
??他們之間，明明是她先伸出手的。
??“呼，累死我了。”晏嬌拍了拍手站起身，見小閻王還僵著，不禁想發笑：“慕淮，你要抱著這些燈，在這兒守一夜嗎？”
??“把燈給我，我們將這些都放了。”
??話音剛落，便察覺小閻王又攏緊了些，有些不舍。
??他這副模樣，倒真像是無辜良善的弟弟了。晏嬌竊喜，仿佛自己在欺負小孩子，神秘兮兮地道：“你不肯放，還要抱著這麽一大堆回府去？”
??小閻王這才回神，冷道：“給你就是。”
??說是這麽說，卻還是不舍。
??晏嬌一愣，沒想到他也有這樣幼稚的時候，提議，“不如我們到另一邊，把這些祝願都送給別人吧。你是受了祝詞的人，一定能帶給別人好運。”
??慕淮不解地抬眸。
??他這樣的人，有什麽好運？
??但是晏嬌無比真誠，他滯了滯，溢出嘴邊的字句就成了“好。”
??晏嬌樂了。
??把這些花燈分給明珠和秦樓一些，幾人下了橋，走到河另一邊，將眼花繚亂的花燈送給路過的孩童和老人。
??就是在盛世之下也不乏窮苦百姓，平民家裏幾無玩樂之物，更何況是這做工精致，價格算得上高昂，又沒什麽實際用處的花燈。
??晏嬌站在橋頭招呼，不一會兒就引來許多孩童，多是衣衫半舊的，都翹首以盼，巴巴望著她手裏的燈籠。慕淮麵色微沉，在晏嬌配合下，一個一個將花燈送給他們。
??稚嫩的道謝聲不絕於耳，慕淮垂眸道：“盛世之下，也有這般飽受苦難之人。”
??“所以你要居於人上。”晏嬌想了想，“再繁華的地方也有餓殍，慕淮，你隻能坐到足夠高的位子，才能改變它。”
??“不說旁的，氏族興盛，寒門貧苦，所以才有科舉，多加提拔寒門，這也是一條平衡的法子，不是嗎？”
??她狀似無比認真，慕淮微微驚詫：“你怎麽……”
??“我隨口說的。”其實這些都是陳識賀入仕之後提出的主張，晏嬌如今想也不想脫口而出，倒有些懊惱了。
??“總之我相信你，慕淮，你並非池魚，晏府困不住你，我隻希望……你到時候別忘了我。”
??“我不會忘了你。”她話音剛落，慕淮篤定道。
??晏嬌有些恍惚，別的他卻不多說了，身前孩童歡笑聲漸起。
??“謝謝哥哥。”孩童眼裏都是濃濃的喜悅，慕淮傾身遞給他花燈，輕聲道：“去玩吧。”
??“哥哥是神仙嗎？”有孩童幸福地看著他，“哥哥特別好看。”
??“還有姐姐，是天上的仙女嗎？我一定會保護好仙女送的花燈的 ！”
??慕淮認真思考了一下，“嗯，大概是仙女罷。”
??孩童跑出去幾步，還不忘抱著花燈回頭看他。慕淮唇角牽起幾縷笑意，如春風拂過水麵，化開一層層漣漪，溫潤細致，風華無邊。
??孩童呆了呆，臉一紅，慌忙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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