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天涯（三）
木蘭看過一路，覺得此地的農作物還算過得去，口糧、蔬菜、果樹和家禽畜品種和數量與人口的比例勉強合理。
入秋了，作物接近成熟，不成片的地方蔬菜也是種得滿滿當當，即使穿著最糟糕的人、臉上的表情也都很平和。
木蘭將自己的裝束改為皮革長背心和短皮靴，斜背長劍和布袋，看上去是一名雲遊的獨行俠，性別看上去也像男的。
因為皮革有些舊但明顯質地不錯，劍鞘劍柄樸實無裝飾但存在感滿滿，而靴子則是淡色厚底一看就不便宜。除了無扣背心是當地買的現成貨、高價拿來的別人的定製品，其他其實都是宗門弟子襯衣便服，哪怕沒有飾物、哪怕將修為用自製的符隱藏起來，她那身剽悍的氣質配合高於普通凡人男子的身高，讓人敬而遠之。
木蘭對自己的身高十分滿意。雖說元嬰以後可以簡單調整外形而不需要藉助一堆外物，可作為築基女劍修，還是高一些的好。
身後是大型獸拉車經過的聲音。木蘭始終走在最右側，當然不可能避讓，或者說她以為不需要避讓。
「咻——」
本地獸車用鞭大多是軟木棍，配合各種口音喊聲。但真的沒見過長鞭。
「啪——」
皮革做的鞭子斷了。
木蘭繼續向前走。
身後的獸車居然直衝過來。
她在快走途中突然停住，看起來像是要停下回頭察看，其實是急速後退、換個角度，兩道風系劍氣拍過去。
兩頭拉車的獸發瘋一樣向右前方狂奔，木質車輪在路邊一塊石頭上碾過，在車夫驚呼、乘客尖叫聲中傾斜栽倒，車裡的一男一女還被發狂的大型牲口踩了兩腳——沒死就是。
木蘭繼續沿著主路走著，不看熱鬧也不逃跑。
她一時想不起來小說里的大俠是如何行事的，也不想在這樣靈氣稀薄的地方浪費時間，那就看見什麼做什麼吧！
在宗門地圖上，本地大概在一個凡人諸侯國的勢力範圍外圍，沒有國王，以部族為主。不過高階修士閉個關的功夫，凡人王國興許都改性了，連大型皇朝換人坐江山都是可能的。所以在木蘭看來，如此鮮明的貧富差距，肯定不是宗族治理的地方。
從周圍人的方言口語也可以看得出來，土話和「官話」有明顯差距。還有些比較新、比較好的建築外面有文字，不是玉簡里示例的本地文字，是更東面另一種應用範圍比較廣的字體。
包括貨幣，聽聲音是合金，暗中用金系法術查看也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有大的勢力吞併了此處的土地人口和經濟。
當然也許自己坐化前或結丹后，這裡又換了統治層。
近中午，有一隊十幾個穿制服的人巡邏路過，帶著不算精製的冷兵器，類似民兵或是私人武裝吧？木蘭無所謂地繼續走，可惜前面是個頗大的城，要檢查證件才讓進。木蘭可沒有付錢或者找當地管理者麻煩的想法，早早就從主路轉道去了山地的方向。
即使以木蘭的腳程，一直到入夜才走到山間。山地居然以果樹和一些一時無法分辨的植物為主，且坡地上還有不少亮燈的石屋木屋，甚至還有較大規模的建築群。顯然這是片相當好的土地，難怪會被大勢力搶奪；之前那個匪窩中抄來的貨幣，一部分是本地通用式樣，其他不是，可見這一帶還是重要商道。
從坡頂望去才發現看到的那座城規模相當大，她沿著起伏的山麓一路走到半夜、居然接近了城池外牆。
城牆很高，明顯有軍事用途，但新舊不知，也不清楚是本地原來就有的、還是後來的統治者新造的——即使新造，應該也不是強力驅使本地居民放下糧田來築牆，所以其實這裡大概也已經穩定……了？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在山腳通過。木蘭將自己的身形隱匿起來，然後就見一群青壯穿著深色的短打，拿著各色用草繩纏繞的武器，腳底像是綁著草團，以一種奇怪的隊形接近城牆。她沒有立刻跟上，而是在隱匿陣內用圈靈陣迅速補充靈氣，修鍊了半個時辰才追上那群人。
城牆根有隱蔽通道入城，因為這些人慢慢地消失在地下。她施施然跟著最後幾個人，在他們蓋上偽裝成亂石地面的蓋子后，慢慢移開蓋子，下地道、再移上蓋子。地道里當然沒有照明，空氣里有一股油燭滅掉后的氣味。她感應了下，沒有隱形直接飛到地道的另一端。地道上方明顯是城裡沒什麼錢的居民集中居住的地方，巷子歪歪扭扭、房屋亂七八糟，巷子中還有不少人縮在樹枝枯草搭的地窩裡。木蘭跳上屋頂——要不是她體現出的體重不重，所謂的房頂可能就會塌陷！
那些人大概兩百多，已經融入了這片區域，分散在各種建築物和棚窩裡。
又過了一會，快天亮前，居然又有一百多青壯從那個地道里出來。這回他們不僅帶了兵器，還帶了些貨物，他們進了幾個稍微好些的屋子裡，過了片刻，其中三十幾個人換了衣服、推著像是買賣用人力小車的東西魚貫出來，像是出門做小生意。
木蘭最終還是決定隱在一處牢固些的屋頂，試著在凡人聚居地屋頂修鍊。
效果居然還可以！
一個白天過去，城裡很平靜。入夜後，木蘭一路「巡視」著這個城市。很明顯，這是在舊址基礎上擴大翻新築牆后建成的新城，四個城門都關閉了；城裡中心小廣場邊最大的一群建築有大概平民區的四倍高度，燈火通明，還有不少衛士保衛。姑且稱為城主府。另外，不少新建築可能是辦公倉儲、以及貴族們居住的地方，最明顯的就是停著的車輛都是大型獸拉車。倒是所謂貴族夜間在外行走的不多。
快半夜了，建築里的人聲樂聲喧鬧聲減息，不少車輛又從少數幾處大型建築群落中離開。
漸漸的，城市開始睡著，但另一方面，這個城市的不平靜開始了。
她看到幾百名青壯，開始向自己盯著的這座最大的建築群而來，手裡肩上背後除了武器還有不少裝備，但都沒有帶照明物地沿著建築陰影小心走著。
木蘭無意干涉凡人間的爭鬥。她活了一百零二年，凡人的四代就這樣過去了，足夠一個城市換兩茬主人。
接著就是凡兵器的交手。
這簡直是一面倒，堵住所有出入口，一部分人翻牆開門、從中心區域開始邊放火邊撤回，其他人抵禦內外攻擊。但因為是凌晨時分的有心算無心，城主府中的人大部分傷亡，很多看起來生活很好的人驚慌失措跑出來的時候被殺。等其他地方的貴族、衛士們發現怎麼回事的時候，這些攻擊者已經按照事先的分工殺到他們各自的府邸里了——不少提前埋伏的青壯在這邊動手的時候已經在其他幾處翻牆、開門、放火。
不過一個半時辰，這座城市新建的繁華區域一片煙霧火光。接著明顯是有城門被打開，更多各色衣著的男女老少拿著棍子、農具沿著主街衝進來，接手了城主府及周邊所有新建築。
大量城中的貴族和護衛不是被燒死就是被打殺，當然那些青壯和之後的農人們也有很多傷亡。
殺人的孩子和被殺的孩子……
木蘭垂眸，轉身，離開。
凡人的世界和恩怨，她不參與。
***
與修仙者的世界只有強弱沒有規則類似，凡人的世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大小不等的爭鬥。這一點木蘭最有發言權，從猿人到盛極而衰的沒落……她所知道的凡人歷史變遷規律，超過風鳴界任何一個智慧生靈。
所以她無視這片區域的武裝變亂，繼續沿著地圖和靈氣走。靈氣不足真的挺討厭。
再過去，是一條山脈邊境線，至少製作手上這份地圖玉簡時還是，也許前幾年變大了，現在風起雲湧之下搞不好又小回去了。她一路上又碰到三處「兵荒馬亂」，乾脆掉頭換一條通道，繞過本來要去瞅一眼的國都。
要經過的一整片陸地因為氣候土地適宜居住，始終存在著大國小侯，卻由於各種因素從未統一過；又因為靈氣太過稀薄的緣故，當地人口的壽命不算很長，更沒有修仙門派家族。
運氣不錯，咳，邊境正在集結兵馬，據說整條邊境都被「封鎖」了。
這裡的封鎖就是把山下道路堵住，禁止人員進出。
「喂，你是來從軍的嗎？」一名穿「制服」的人攔住木蘭。可惜他的口音太方言化，木蘭沒聽懂。
「你在說什麼？」木蘭學的是離開尋天宗地盤后第一個山腳鎮子的方言。
雞同鴨講。
「誰聽得懂這人說的是什麼話？好像哪裡聽過。」
「西北那裡的人。你看他的衣服就知道，那裡不出產好布料，但出好皮子。」另一個相同裝扮的中年男子走過來，用著更蹩腳的方言問，「喂，你是商人嗎？」
「我剛賣掉兩車牛角牛皮，想過來到處看看有沒有帶回去賣的東西。」
「哦，我們這裡產的酒和色布特別好，看到那個集市了嗎？你可以去那邊進貨，別到對面，對面產的東西又貴又不好。」
木蘭點頭，表示大概聽明白了。其實她連猜帶蒙地才大致明白對方的意思。
這些有組織的傢伙其實態度挺好的。
她轉身，往這人指點的方向而去。那裡有個小城，城外原本應該都是市場的，現在明顯是撤了大半，留下的都是本地人，說著同樣的方言、彼此之間大都認識。木蘭幾乎沒有猶豫地在一個攤位上買了兩小瓶最貴的酒——瓶子估計是本地賤金屬合金，長期盛酒弄不好會中毒——攤主高興地送了一包當地一種肉食大牲畜的肉乾，還在另一個攤位上買了一件深色織紋斗篷樣式的外衣，比劃著用從匪窩裡抄來的一種貴金屬貨幣付賬，不貴，加起來只有身上的皮革背心的三成左右，難怪剛才那幾個巡邏兵對自己很客氣。
買完東西，木蘭離開了這段邊境，趁著天黑，從一條急流過河、進界山。
地圖上標註的山很簡單，可真的走進去了才知道其實是個佔地相當大的狹長形山脈，有人居住。
而這些人快要餓死了。
……
兩雙淺色、麻木的眸子正對上木蘭沒什麼表情的臉。
眸子的主人是一對母女。她們正在挖著清晨山坡上的草莖。
這片山脈植被茂盛，但樹木普遍不是很高。母女兩個對木蘭看了片刻，繼續手上的活計，瘦小的母親找到一根淡綠色的莖稈，然後給了更瘦小的女兒吃。
木蘭默然了片刻，走遠些，在一塊大石頭的這擋下，催收了一把自己儲備的莖類口糧種子。她命名為救災糧，結果救的是戰亂。
這不是靈植，是凡物，所以每半個時辰一張催生符加一點點三等含靈水效果奇佳。
「你們過來。」木蘭對那對面黃肌瘦快要餓死的母女招手，不過她的本地方言非常糟。母親連警惕心都沒有了，猶豫了會兒，就木然帶著女兒慢慢走過來，她不知道木蘭是女子，只曉得眼前的人很強壯，她們最好聽話。她們身體虧虛但不致命，解決吃的問題就行了。
木蘭握住女孩細如蘆葦桿的手腕，沿著凡人的經脈用了一點點靈氣給她調養。女孩的氣色立即好了不少，她又照樣給當母親的調理，大人的情況要差不少。然後她轉到石頭后，摸出不知道什麼時候放著的一塊木頭，切成木碗，凝結出水，再加了幾滴含靈水，轉出來給精神大變樣的母女倆喝。
這段時間的艱難生活留下的不良影響都除掉了。
她指了下莖類植物的葉子，「你們認清楚，然後來拔出來，過來，你們兩個，拔出來……對。」
顯然平時幹活的母親看到胖大的莖塊時眼睛發亮。
「烤熟或者煮熟就可以吃了。」木蘭指著莖塊道。不過想到如果這母女倆在山上找吃了，不知道家裡如何了，反正她們肯定無法靠自己活下去，只能嘆息著找來樹枝，點火，烤類似地瓜的代口糧——抱歉，她不知道如何在野地用凡物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