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師、師尊?」
沈黛略帶僵硬地回過頭, 看向她身旁依然仙姿俊逸、溫柔和藹的青年。
青年仙尊的唇畔還掛著親切笑意,看去一點也像個會把話的徒弟掛在樹反省的人。
「幾日你和阿應都閉門養傷,閑來無聊, 便於阿歧切磋了一二。」
蘭越垂眸吹了吹茶葉, 暗綠色的梗在茶湯起伏,他含笑道:
「確實進步了少, 難怪能從第十重隱界毫髮無損的出來——過要是能把點本事用在保護同門,應該會更欣慰一些。」
「有、有的!」沈黛連忙替謝無歧好話,「在天元殿外被魘妖擊落時,是二師兄——」
「幫你揍回去了?」蘭越笑眯眯道。
「那、那倒沒有……」
沈黛著心虛了一點點,但還是竭力解釋:
「那是因為對方滑得跟泥鰍一樣, 如果正面打起來,二師兄肯會輸……而且也給自己報仇了,砍了他一條胳膊呢!」
就算他還能再接個假胳膊, 那肯也沒有原裝好用。
蘭越看著沈黛眼那點亮晶晶求表揚的神色, 笑著拍了拍她頭頂。
「你做得很好。」
挨誇的沈黛滿足地抿出笑意,眼尾彎彎的, 像天邊月牙。
自沈黛金丹碎重修, 便是蘭越一手教導她。
越教越發, 沈黛一招一式之間的習慣一點也像修道幾年就能養成的,那樣給敵人留退路、也給自己留退路的打法, 是哪個宗門花了十幾年才培養出來的死士他都信。
想到里,蘭越眸色帶了幾分感慨:
「但可從沒教過你那樣以傷換傷的打法,你並非單打獨鬥, 面對太強的敵人時,依靠同伴絕是懦弱之舉,明白嗎?」
沈黛一怔, 蘭越的個,她倒是從沒想過。
她只是想著要再強一點,更強一點,謝無歧與方應許都可以獨一面,她也必須達到那樣的標準,才辜負蘭越的栽培。
「可是……」
「話,自然也是教你日用修鍊,只躲在師兄背就行。」
蘭越噙著笑意看向遠處掛在樹的謝無歧。
「只過能力越大,責任便更重,天塌下來,沒有年紀小修為低的人先扛的道理,若來日你成了強者,必然要成為弱者的依靠,但你如今羽翼未豐,有師兄在,你可以依靠一下他們,而是自己逞強。」
沈黛眨眨眼,似乎明白了蘭越的用意。
只過正是因為明白,心才有萬千感慨。
蘭越是很好,很好的師尊。
「知道了。」她正色,雙手持平,躬身見禮道,「謝師尊教誨。」
見她一掃迷惘神態,蘭越滿意頷首。
「魘妖的事情必擔心,雖然蕭尋在蒼暉宮時有疏漏,過他做事穩妥,幾日已尋到魘妖蹤跡,那日逃走的是他的分.身,正的魘妖第二日才逃出來,蕭尋佯裝被他蒙蔽,又暗派人緊跟在,探清他的實身份是魘族妖主,申屠止。」
魘族妖主。
沈黛有些意外。
本以為只是一個實力稍強的魘妖,竟然是妖主本人嗎……
那能讓妖主本人親自冒么大風險來奪的雩澤珠,果然是普通的東西。
「師尊知道雩澤珠是什麼嗎?」沈黛追問,「還有二師兄是戰神應龍的事情……」
蘭越疾徐地解釋:
「黛黛你以為,為何阿歧雖有魔核,卻像其他魔族那樣需要殺人來提升修為?」
沈黛驟然被提問,想了半天,只想到一種可能性。
「戰神應龍,仙籍永除,是為墮神,所以——」
似魔,卻非魔。
因為他本就能算是魔族,而是墮神轉世。
顯然,在沈黛養傷期間,蘭越已同謝無歧了件事,所以謝無歧倒是並詫異,只隨道:
「墮神和魔又有何區別?在正道修士眼,都一樣是與他們敵對陣營而已。」
倒確實是的。
修界的史書典籍記載的應龍,本就像女媧伏羲些神祇一樣,是庇護人間的存在。
應龍為仙時,便是殺氣騰騰的戰神,一朝想為神仙坐騎,供神仙驅使,便叛出三十三重天,要自立門戶,被阻攔還惜與神界為敵,最終成為墮神。
若他們發謝無歧是應龍轉世,雖會將他視為魔族異類,但對他的戒備卻絲毫會減少。
見沈黛神色凝重,謝無歧又笑道:
「眉頭皺得那麼緊做什麼?他們視為敵人,也未必將他們同伴,自坦坦蕩蕩,何須管旁人閑言碎語?」
他得輕描淡寫,沈黛卻反而更加難過。
她一一,一要查清楚,前世的伽嵐君究竟做了什麼,才使謝無歧變成了歸墟君。
「還有雩澤珠——」
蘭越的視線掃過沈黛的面龐,意地,沈黛並沒有注意到。
只他溫聲解釋:
「位神女伊闕,略有耳聞,關於她的得道封神,其實成也應龍,敗也應龍。」
沈黛有些意外:「為何么?」
「過鯉魚躍龍門的故事嗎?在封神之前,神女伊闕就是燭龍江的紅鯉精,越過了龍門才正式封神,而那道龍門,正是戰神應龍年奉女媧之命,要在人間開闢仙路才有的,你是是成也應龍,敗也應龍?」
蘭越悠然感慨:
「然,伊闕能封神,更主要的也是她有救世功德,其次才是有龍門個機緣,所以若是沒有應龍挑起的那場戰爭,恐怕在十洲修界的史書典籍,也能留下她濃墨重彩的一筆。」
救世功德啊……
想必位神女伊闕應是個靈力高深,強大又善良的女子。
唔……還十分貌,才貌兼備。
樣一想,她與戰神應龍是因緣際會,先有龍門,才有紅鯉精封神,有了神女伊闕,才有雩澤珠助應龍轉世。
沈黛垂眸看著掉在裙擺的半塊馬蹄糕,捻起聲響地丟在了旁邊的小桌。
瞥見沈黛低頭語,蘭越微笑著問:
「你二師兄還掛著呢,黛黛,要放他下來嗎?」
沈黛捋了捋裙擺,沒直,只悶聲開。
「師尊您是都看過溯回珠了嗎……」
本來是想著二師兄又沒做錯事,她受傷也是她自己沖得太快了而已。
過話到嘴邊,沈黛知為何又想替他好話了。
「既然看過,師尊您還是自己決吧。」
謝無歧:?
吊在樹晃晃悠悠的謝無歧無奈看向蘭越。
師尊,沒有您樣坑徒弟的。
蘭越只微微笑著,又道:
「起溯回珠,倒確實是想起來了一件事。」
「什麼?」
「溯回珠投影出來的場景,雖然大部分都是連貫的,過也有部分是斷斷續續的。」
蘭越笑意漸深,沈黛卻看得冷汗直冒。
「比如在青丘狐狸的隱界里時,還有在天元殿里,阿歧的溯回珠好像都掐掉了一部分內容,黛黛,你知道他掐掉什麼了嗎?」
沈黛:「……」
她會撒謊,尤其是在蘭越面前撒謊,慌裡慌張地看向樹掛著的謝無歧,者卻依舊從容鎮。
「總有些方便師尊看到到的內容,掐掉也是為了師尊您好嘛。」
蘭越微笑:「哦?看來是會氣死為師的事情了。」
沈黛背冷汗直冒,半響才磕磕巴巴道:
「也……也沒有那麼誇張……」
「那把你的溯回珠給瞧瞧?」
沈黛連忙捂緊乾坤袋。
她覺得蘭越在看去非常像高抓早戀生的教導主任,而她和謝無歧就像背著老師偷偷搞地下戀的生。
沈黛萬萬沒想到她高沒嘗過的刺激,一世還能補回來。
「、的沒什麼的……」沈黛知道自己的辯解看去更像此地無銀三百兩,「二師兄雖然看起來著調,還是有分寸的,師、師尊您要相信他……」
蘭越:本來是比較相信的,但是在好像又有些懷疑了。
「算了。」
沈黛給,他也能硬搶,蘭越只能暫時按下管。
見蘭越退了一步,沈黛又試探著問:
「二師兄也都掛了三天了,就算有錯也罰得差多了吧,師尊……」
蘭越的視線望著樹下悠然晃蕩著身影,那臉還掛著彩的少年沒有絲毫狼狽,看似輕浮浪蕩的笑容里又藏著銳色,像是逮著獵就絕會松的野獸。
他沒有誇張,謝無歧的修為的確是進步神速,比他初收他為徒時預料的,成長得還要快。
蘭越至於的動格揍他,他想跑是肯跑得掉的。
所以,他是故意為了令蘭越消氣才主動掛了彩,還乖順地在樹掛了三天,大約也都是為了等著沈黛醒來時,好藏起他的狐狸爪子,再露出一副傷痕纍纍的可憐模樣,引沒心眼的小姑娘擔憂。
他個徒弟,是一肚子壞水呢。
但如今木已成舟,連三生石都給出了「天作之合」的斷語,蘭越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想到從前為沈黛卜卦推算的那一次,蘭越眸浮幾分似有若無的悵然。
天意如此。
他起身,望著頭頂弦月:
「夜深了,師尊把老骨頭比你們年輕人,得去睡了。」
便是鬆了,可以放謝無歧下來的意思了。
待蘭越走了之,藏在暗處的天元才終於敢從庭院里的假山面探頭探腦地伸出腦袋,興奮地沖沈黛招招手:
「還是黛黛厲害!連那個笑眯眯的煞神也能服呢!」
沈黛他對蘭越的稱呼,忍住敲了敲天元的腦袋。
「可以師尊的壞話,更能起外號。」
天元敢怒敢言。
主人被他掛在樹之,他幾次三番想要偷偷放走主人,結果都被個笑眯眯的煞神抓個正著,一拳就給他錘進地里了。
他堂堂天元劍,從前跟隨著戰神應龍叱吒方的,哪裡受過種委屈?
……但是好像又沒辦法反抗。
既然沒有辦法反抗,被迫會審時度勢的天元很快分清了哪個是值得他抱的大腿。
在個師門裡,靠主人,他會被出賣,靠自己,他打過蘭越,只有他的親親女主人才是最靠譜的!
「知道了黛黛!」
天元揚起小臉,自稱爺爺的時候,他的稚氣面龐還是很能唬人的。
「黛黛還是你厲害,之前怎麼都靠近了主人,你一來那個煞……咳咳,是蘭越仙尊,他就同意放主人下來了呢……」
「哦。」沈黛看去情緒佳,鹹淡道,「哪裡厲害,那個神女伊闕可比厲害多了……」
話一出,沈黛忽然頓住。
怎麼……
話去么像吃醋呢?
果然,謝無歧也未錯過她話的醋意,低低笑了兩聲。
兩聲笑得沈黛有些惱怒,本來要給她解開縛仙繩的手頓了頓,轉而豎起一根食指用力推了他一把。
「有什麼好笑的?」
謝無歧像晃晃悠悠的鞦韆,在半空蕩了幾個來回,還能疾徐道:
「好笑啊,你樣使小性子,是百年難得一見,覺得可愛,看了歡喜,為何能笑呢?」
沈黛抿了抿唇,嚇唬他:
「你再笑,今晚就還在樹掛著過吧!」
料謝無歧笑得更開心,沈黛覺得沒面子,的轉頭要走。
晚風寒涼,捲起地落葉。
但從背擁住沈黛的懷抱卻是暖的,像一件厚實的袍子,將她從頭到尾地攏住。
天元蒙住眼,害怕又被謝無歧秋算賬,連忙變回劍身,安靜如雞地躲回樹裝死。
沈黛擔心被突然折返回來的蘭越看見,驚得渾身緊繃,想要掙脫。
謝無歧卻並鬆手,下頜枕在她頸窩,悠悠嘆息道:
「你樣對發脾氣,很喜歡。」
沈黛頓住,原本要掙扎的手也卸了力氣。
「……發脾氣有什麼好喜歡的。」她小聲道。
他故意笑道:「你知道嗎?男人大多賤骨頭,你越是壞脾氣,他們越是喜歡。」
沈黛半信半疑,回頭看他一眼:
「……還有樣的嗎?」
「有啊。」謝無歧眼尾勾起,藏著無數旖旎風情,「就樣。」
「……」
被沈黛用「你多少有點大病」的眼神看著,謝無歧也惱,鬆開她道:
「夜深了,回去再休息一會兒吧。」
他抬手,指腹蹭了蹭她臉頰,眸盛著溫柔笑意,如月夜江的波光粼粼。
沈黛一眼望去,彷彿被他蠱惑,跌入眸水色。
「沒有什麼神女伊闕,只有你。」
沈黛耳廓滾燙,立刻退一步,強調:
「沒吃醋。」
謝無歧置可否,沖她擺擺手:
「早點睡,晚安。」
「……」
看著少女怒氣沖沖走掉的背影,謝無歧又是失笑,又是微微出神。
「天元。」
躲在樹的天元變回劍靈,伸出個頭:
「怎麼?」
「你看她,像像你見過的什麼人?」
「什麼什麼人啊?」
「比如……神女伊闕。」
「啊?」
天元面露困惑之色,明白謝無歧是什麼意思。
半響,天元眼的迷惑散去,彷彿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驚訝地啊了聲。
一夜無夢。
沈黛醒來的時候,起身聞了聞房間里的熏香,果其然又聞到了能讓人睡著的成分。
為了讓沈黛能老老實實養傷,蘭越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外面天色已大亮,一月過去,到了今日的破曉時分,靈器大會才正式落下帷幕。
沈黛剛剛跨出房門,想去看看方應許的傷養得如何了,便見遠處有個熟悉身影穿過垂花門快步走了進來。
「好了。」
宿檀手裡拿著一卷竹簡,眉目沉沉,快步而來。
沈黛的視線還在她手的竹簡,剛隱約窺見「博古」兩個字,便宿檀來了么一句。
「出什麼事了嗎?」
「大事。」宿檀也廢話,竹簡在庭院的石桌一放,沉聲道,「江臨淵叛逃北宗魔域了。」
消息亞於一聲驚雷在頭頂炸開,沈黛愣了半天才清她話的意思。
第一反應便是——
「可能。」
江臨淵揮刀自宮的可能性都比他叛逃北宗魔域的可能性大。
沈黛絕相信。
事情出之前誰會相信呢?
宿檀今日本是給沈黛送她要的那本《博古靈器錄》來的,卻想半路就到了武庫隱界那邊的消息。
今日拂曉,武庫隱界關閉的最一刻鐘,江臨淵從隱界御劍而出,留下一語:
「純陵十三宗弟子江臨淵,今日斬斷仙緣,另尋他道,諸位師尊同門,會無期。」
斬斷仙緣,另尋他道。
沈黛心駭然,敢相信是江臨淵會出的話。
宿檀:「……除了去調查魘族妖主的重霄君在場,純陵的掌門和衡虛仙尊,還有其他少宗門的掌門,都去捉拿江臨淵,最親眼看著他堂而皇之地穿過神仙塚,入了北宗魔域的地界。」
她看去也是無比詫異,時傳話之人給她了兩遍,她都敢相信。
可事實如此,由得她信。
如果是與魔族勾結,江臨淵怎麼可能那麼順利的逃入北宗魔域?
沈黛怔怔道:
「怎麼會……」
他若要墮入魔道,前世早就歸順魔族,何必帶著修界苦戰?
她雖然討厭江臨淵,但也是私人恩怨,絕會因此而懷疑他對十洲修界的回護之心。
宿檀見她臉色有些蒼白,語調放軟了幾分:
「算了,也是們操心的事情,自有重霄君與仙門五首會處理,還有那純陵十三宗的衡虛仙尊,他的弟子在靈器大會眾叛出師門、墮入魔道,可算是顏面丟盡,他才是最著急將江臨淵抓回來謝罪的人……」
宿檀攤開石桌純黑的竹簡,裡外竟然都是一模一樣的空白竹簡。
「喏,你要的東西,玩意兒在家最嚴密的地下鐵庫里積灰多年,雖是宿家先祖宿千機所著的典籍,但裡面記載的大部分都是些沒人見過的東西,故一直封存在鐵庫深處,要是是你問起,都知道家有個東西。」
沈黛還沒從江臨淵叛逃的消息回過神來,看著石桌遞來的純黑竹簡愣了愣才出聲:
「……面也沒字啊。」
宿檀下頜微抬,白皙如淺蔥的食指落在竹簡:
「《博古靈器錄》只有宿家人能看,你你想看什麼內容,便能讓它顯形。」
「……十方繪卷。」
沈黛完個字,冥冥有一種預感。
一連串的秘密,就會從此刻開始一一揭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