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見方應許和沈黛都有蘭越看顧, 站在不遠處重霄君沉思半響,終究有再上前過問。
方才從武庫隱界逃出魘妖事,還等著他來處理。
他看了一眼蕭尋:
「跟過來。」
蕭尋緊抿著唇, 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
蓬丘洞府掌門濮存道人凝視著魘妖消失方向, 對重回觀戰台重霄君道:
「仙蹤絲已放了出去,不過對方實力不俗, 不知道什麼候就會被甩掉。」
觀戰台上眾掌門皆是憂忡忡。
靈器大會舉辦多年,早已有了一套完善防護措施,如今竟然有魘妖光明正大混入靈器大會,還在眾目睽睽下逃跑。
魘族這樣狂妄恣意、來去自如,令眾人生出了一種風雨欲來不詳感。
原在軟塌里半倚著宿危也坐了起來。
一掃前散漫, 他神色肅然,對蕭尋道:
「能混入長生島,想必不是等閑角色, 蕭尋, 隱界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溟涬海里發生事情太多,蕭尋難一一解釋清楚, 便拿出溯回珠將畫面投影在半空。
光幕瞬間清晰映照在所有人視線, 溯回珠除了將蕭尋視野經過記錄了下來, 還將他未曾注意到一些細節也原原地投映在了空。
包括那名自稱名為石期、實則是姦細黑衣魘妖,是如何趁蕭尋忙於應付海草迷陣偷偷給幾個疏忽大意修士下了蠱。
「是熒惑蠱。」
搖光仙子眯起眼, 一眼認出了這魘妖控制人所伎倆。
「細若流螢,卻能惑人神,雖是個小玩意兒, 但能迷惑住這些金丹期修士,卻絕非尋常魘妖能夠辦到。」
能迷惑金丹期修士,至少他人修為至少在魔嬰期後期, 甚至離識期上。
世間唯一一個離識期魘妖,早已死在百年前修真界與魔族大戰。
下魘族修為最高,也只有繼任魘族妖主,申屠止。
這個念頭直到他們看見了黑衣魘妖與沈黛交手后,越來越堅定,魘族他們第一擅長是造幻境,第二擅長便是跑路,論起正面交戰,他們其實並不擅長。
而這個黑衣魘妖修為,絕對是魘族頂尖水準,除了申屠止,這一代魘妖再找不出第二個。
這樣一想——
「這小姑娘,未免步有些太快了吧。」
濮陽真人快人快語,直接說出了所有人想。
雖說眾人都看出申屠止有意留手,但沈黛卻咄咄逼人,劍意迅猛凜冽,將一開始還遊刃有餘申屠止逼到了再不動真格就跑不掉地步……
甚至還,斬斷了他左臂。
就連生死門伏滄仙尊也感慨:
「金丹破碎后重新修鍊,至今也不過才不到三年間,真是厚積薄發,後生可畏。」
縱生仙骨,修為也不可能憑空而降。
能有這樣果斷攻勢,不折不撓決,這姑娘志遠比賦更重。
沈黛傷換傷攻勢看得眾人驚肉跳,所到最後,因蕭尋一掉鏈子而放走了申屠止,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尤其是重霄君。
「蕭尋,你在做什麼?」
眾目睽睽下,面對自己最信任、最寄予厚望弟子,重霄君不敢相信這是蕭尋會出紕漏。
魘族狡猾,善逃脫,想擒獲魘妖,機會只在毫釐間。
在昆吾道宮裡學習每一個修士都知道這一,蕭尋身為太玄都大師兄更對此再清楚不過。
若是普通修士,疏忽了便疏忽了。
可這樣錯誤,蕭尋不該犯。
「義父——」
蕭尋一撩衣袍,膝蓋磕在堅實地面,重重一聲。
「此次責任由一人承擔,若再有魘妖消息,必拚死將魘妖盜走雩澤珠帶回,面向沈仙君請罪,絕不給義父、給太玄都丟臉。」
重霄君似有些詫異他舉動。
眉頭緊蹙,想叫他起來,可蕭尋垂著脖頸崩得緊緊,如風翠竹,竹葉雖柔,根卻堅韌。
他其實也並不是想責罵蕭尋,更想問那一瞬間對方究竟說了些什麼,才會令他愣神,給了對方逃走機會。
但既然蕭尋不辯解,重霄君也只能冷聲道:
「既知錯,便回去反省,靈器大會後宴會也不必參加了,帶上人繼續追蹤魘妖事情。」
蕭尋垂眸頷首。
不遠處沈黛悄悄打量著觀戰台那邊動靜,見蕭尋領著人順著魘妖離開方向去查了,又看了看觀戰台上立著純陵掌門。
她忽然問:
「江臨淵呢?他出來了嗎?」
他與陸少嬰都並未入溟涬海,按間,他們早該出來了。
「還。」
蘭越給沈黛服下丹藥后,又替她把了把脈,闔目緩緩道:
「不過三日後,武庫隱界關閉,他遲早會出來,出來后,必然還有更嚴酷審判等著他。」
然,就算有更嚴酷審判,蘭越也會親自去解決他。
就算謝無歧確實有候有些許欠揍,那也是他弟子,輪不到人揍。
「好了,你二人靈脈算是護住了,傷不了根基,就是需再將養一段間——」
蘭越將沈黛背了起來。
「阿歧,去問問長生島安排客舍在何處。」
閬風巔一行人自然是貴客,可因為前與宿危起了衝突,下面僕役便不敢隨便決定,將這話遞到了宿危面前。
宿家在長生島上建了許多奢華寬闊樓台宮闕,南面觀潮城最好,北面碧落城次,但也絕不會簡陋。
按道理,是該將閬風巔一行人安排去觀潮城,不過想到宿檀也會住在那裡,若是讓她刻刻見到這兩人,恐怕更會勾起宿檀難過。
更何況那謝無歧還在武庫隱界故意找宿家修士麻煩——
於是宿危扯了扯嘴角,道:
「帶他們碧落城最好客舍……」
「去什麼碧落城,就去觀潮城。」
宿危回頭,見方才還與人閑聊宿檀已站在他身後,臉上還帶著幾分怒意。
「阿檀。」宿危倚在軟塌上,慢悠悠道,「他如此待你,如此待宿家人,你還將他視為珍寶,這樣可不好。」
宿檀忍不住抿唇,不悅道:
「他這麼待宿家人,哥哥你不知道原因嗎?」
宿檀出隱界后,其他長輩一見她就問有有被閬風巔眾人欺負。
她開始還一頭霧水,等他們一一道明前因後果后,她才知道,在入武庫前,宿危就與謝無歧等人起了衝突。
宿家人久居高位,家世一流,樣貌也一流,受下人吹捧,吹捧久了便看旁人都有幾分居高臨下,所宿危不覺得他那樣唐突有什麼問題。
誰料閬風巔師徒都不是好欺負。
從前那些人都給宿家人幾分薄面,如今有人不想給這面子了,宿危倒覺得人家不識抬舉。
宿危也不否認:「你說起這個,與那謝無歧,還有賬算呢。」
「你自己和他恩怨不管,但別拿做由頭,也別牽扯宿家其他無辜弟子,此番弟子們損失器,謝無歧不還,你便自己賠給他們。」
宿檀和宿危說不通,剛走,又回頭道:
「還有沈黛——」
宿危挑眉:「給你出氣?」
宿檀更怒:「你欺負謝無歧可,欺負她就真生氣了。」
宿危:?
女孩子,真是難理解。
海水沖刷礁石聲音響在耳畔。
岸邊已散去人煙,一片寂靜空曠,江臨淵獨自一人在礁石上療傷調息,雋秀面龐如冰霜冷硬,又透著冷白色凄寒。
【江臨淵……】
這聲音彷彿是從海底傳來,又像是近在咫尺。
【江臨淵……你甘嗎?】
江臨淵長睫微顫,睜開眼,發原白晝變成了黃昏。
紅日將落未落,懸在海平線上,有一黑衣青年坐在亂石壘成石堆上,逆著光,只看見一個雙手環臂盤膝而坐人影輪廓。
他已在這岸邊調息療傷了十日,從見過日升月落,睜眼他便確信自己是在幻境。
所眼前此人,也必然是魘妖了。
可不久前,他才見沈黛等人破水而出,追逐著一個魘妖氣息離開了隱界。
那黑衣魘妖和眼前這人,分明就是同一個人。
也就是說,沈黛等人都被他騙了過去。
只是金蟬脫殼術,他體根還離開武庫隱界。
「不愧是善於逃脫魘妖。」江臨淵嗤一聲,抬起頭后,視線卻定格在他掌,「申屠止,你手裡東西,是從哪兒來?」
申屠止把玩著手裡那一枚瑩潤珠子,對著夕陽仔細端詳。
「伽嵐君說得錯。」
江臨淵望著他,眸色沉沉,不辨喜怒。
就是這個人。
前世,就是眼前申屠止,這個魘族妖主,設下了活祭陣,生生將沈黛折磨而死。
「伽嵐君說你一定認得,還不信,他說你會認得雩澤珠,也不信,想到都讓他說了。」
申屠止也不和他再兜什麼圈子了,他將雩澤珠收了起來,一雙眼如毒蛇般落在江臨淵身上。
「江臨淵,你傷了謝無歧,出隱界后,就算仙門規矩能繞了你,那位隱世大能蘭越也不會輕易放過你,算來算去你都是死路一條,怎麼樣,不加入們?
「你若歸順北宗魔域,或是歸順魘族,必然位高權重,別說傷幾個修士,就算殺修士,滅宗門,也人能拿你怎樣。」
江臨淵怎可能被他這三言兩語說動,他冷:
「哦?殺謝無歧,也可嗎?」
申屠止定定看了他幾秒。
「魔族強者為尊,你若能強過謝無歧,不僅可殺他,北宗魔域少主你來也無不可。」
江臨淵又想起了前世歸墟君。
黑金長袍魔君修為絕世,如地獄里爬上來索命惡鬼,那樣修為已非人力所能及,只他想,江臨淵毫不懷疑他可一夜間推平整個十洲。
可他卻並有,像是折磨,又像是還留有一絲良知般,每次正道修士們認為絕無生路,又給了他們一線生機。
人能猜透那位魔君想。
但毋庸置疑是,江臨淵知道自己就算再修鍊百年千年,也絕不可能有那樣可怖修為。
「你若是想殺,此刻就是你最好機會,若是不想殺,最好還是趕快逃命,否則等面人發逃走只是你□□,必定會封鎖武庫隱界,屆你插翅難飛。」
「不急。」申屠止仍望著他。
江臨淵此刻倒是有些看不懂他了。
「就算修真界不容,難不成你真為會跟你走?」江臨淵嗤一聲,「你那機關算盡伽嵐君有告訴你,北宗魔域所有人都可不殺,但唯有你,終有一日,必殺。」
申屠止挑了挑眉。
這個伽嵐君確實未曾告訴他,不過說了又如何?江臨淵如今被沈黛和謝無歧二人揍成重傷,還未痊癒,他捏死他易如反掌。
「是嗎?可惜,若是死了,這世間便再不可能有人為你造一個最真實美夢了,你喜歡那個叫沈黛小姑娘是吧?她與們魔族少主看樣子是今生緣定,情誼甚篤,有旁人插足餘地,難道你就有不甘?不想全一個念想?」
江臨淵眸劃過幾分凝滯。
半響,他闔目。
「美夢又如何,都是假。」
申屠止有錯過他某個瞬間,眼動搖色。
魘妖最善窺伺人,洞察人每一個脆弱角落。
有人是一塊刀槍不入鐵板,也有人志是不可動搖。
——只給出合適籌碼。
「江臨淵,你聽過十方繪卷嗎?」
若是沈黛在場,必然會想起初純陵藏書閣失竊,被竊走典籍里,就有記錄著這十方繪卷內容。
申屠止所說一切,都和日鑒衍大師與沈黛說話合在了一起。
「十方指宇宙洪荒,十個不同方位,即上、下地、東、西、南、北、生門、死位、過去、未來。」
「而這十方繪卷,展開便是生死、過去和未來。」
申屠止瞥見江臨淵緊蹙眉頭,還有意識到什麼,但又並未完全想通困惑神色。
他彎起一絲極淡意,嗓音如冰棱,帶著冰冷寒芒,平靜又銳利:
「江臨淵,在十方繪卷方位,過去也是另一個真實存在位面,在那裡,你可修正你所有錯誤。」
江臨淵耳邊似有簌簌雪聲。
他知道,那是純陵大雪,還有身後誰人踩在雪地上,一步一步,緊緊跟隨著他腳步聲。
這一瞬間回憶起來過去,如此遙遠,好像只是他一個人幻夢。
「你若效忠於北宗魔域,未來屬於們,而過去,屬於你。」
沈黛霍然睜開眼。
入目是金箔房梁,上面雕了栩栩如生孔雀圖,一眼看去奢靡璀璨,色澤絢麗,是宿家才有畫風。
她還在長生島,在宿檀給他們安排觀潮城金樓。
「醒啦?」
蘭越聲音從窗傳來,他正在廊下煮茶,白茶香味隨著裊裊霧氣飄了來。
沈黛還未回過神,蘭越便彷彿知道她口渴般,給她到了一杯茶,從半開窗遞給她。
「喝杯茶吧。」
沈黛愣愣接過,喝完還覺得口渴,又續了兩杯才緩過勁來,開口問:
「師尊,睡了多久啊?」
她記得她在睡前吃那一把丹藥里聞到了寧神芝味道,寧神芝助眠,她猜到她吃完便不能裝作睡覺模樣修鍊,卻想到吃完就直接斷片了。
蘭越坐在小凳子上,寬袖垂到地面,看上去像一尊慈眉善目佛像。
「也就三,不多,凡人都說傷筋動骨一百,你這可是骨骼都重塑了一遍,更好好休養,后宴會去不去也無所謂,你若覺得還不舒服,就躺下繼續睡。」
三!
沈黛差驚得從榻上跳起來。
「不睡了不睡了。」
就這樣躺在床上什麼也不做休息了三日,這太奢侈了,沈黛立刻就穿鞋下床。
「那個魘妖,魘妖抓回來了嗎?還有溟涬海里發生事情,發生了好多事,來想回來那就和您說,還有好多事想不明白呢……」
蘭越見她急沖沖從屋裡跑出來,跟個小炮仗一樣,勸也勸不住,也就不勸了。
「你是想說元劍和戰神應龍事對不對?那些事阿歧和阿應都和說了,你擔雩澤珠下落對不對?別著急,重霄君說蕭尋已經自請去尋雩澤珠,說一定找來還給你……來,過來這裡坐。」
蘭越也給沈黛搬了個小凳子,挨著他在廊下坐著。
「……倒也不是一定雩澤珠,只不落在魘族和魔族手就行了。」
畢竟她如果真需,還有另一顆雩澤珠在純陵十三宗,雖然她已記不得具體方位,但把純陵十三宗掘地三尺,肯定是能夠翻出來。
「這些事自有重霄君和那些仙門大能操,有他們在,不著你一個小輩沖在前面。」
蘭越捻起一旁小桌上茶,遞給沈黛。
「嘗嘗這個馬蹄糕,宿檀姑娘推薦,嘗了,確實好吃,適合一邊看戲一邊吃。」
沈黛略顯茫然地接過馬蹄糕咬了一口,疑惑問:
「什麼看戲……」
蘭越而不語,只看向廊庭院里一顆大樹。
長生島已入冬季,大樹光禿禿,借著月光,沈黛很容易便能看清那樹上掛著人影。
啪嘰。
馬蹄糕掉在裙擺上。
沈黛瞠目結舌。
被捆成粽子掛在樹上謝無歧看著那半塊掉在地上馬蹄糕,被夜風吹得晃晃悠悠,他頂著唇角淤青臉上還露出幾分不羈意。
謝無歧看著那還留著少女牙印馬蹄糕,舔了舔乾澀唇,彎唇道:
「不馬蹄糕可餵給師兄,師兄餓了三,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