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夢猶恐相逢是夢中(3)
檀香木門被輕輕打開,晴初抬頭,看見寧遠蒼白的臉色。“你怎麽了?可是受了風寒?”說罷伸手要去試他額頭的溫度。寧遠輕輕握住她的手,“無妨。想是昨晚睡得淺了些,精神不大好。”晴初放寬了心,收回了手來。想起了自己的正事,忽然雙頰緋紅,輕聲道:“昨晚他們說,我喝得醉醺醺的,是你抱我回的房間,我想問……恩……我……我有沒有……”“沒有。”他為她抬正雲鬢上斜了的簪子,道,“我們之間不會有什麽。晴初,你記住,以後便嫁作人婦了,別再不經過大腦,魯莽行事了。”
嫁作人婦?
晴初怔了怔,別過頭道,“我們之間一定要說這件事來攪亂氣氛麽?夠了。我不想聽。”晴初轉身就走,寧遠的話沒說完,伸出手想要留住她,卻隻碰到了她的肩膀。
指尖停在她的肩頭,晴初自小便有的鳶尾花胎記變得深紅起來,仿佛有種源源不斷的力量在湧進來,身體也有種莫名的力量在向外泄。這樣兩種力量在她體內互替,僅是短短幾秒,晴初竟覺得自己渾身輕了不少。
“丫頭你聽我說。”他把她摟在懷裏,“我從來不是說把你嫁給太子是拋棄你。你要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最寶貴的,就是你。可是丫頭,我才發現我自己原來一直都在辜負你,我的心裏,一直有……有另一個人存在著。”
晴初環住他的腰,頭陷進他厚實的胸膛,“既是這樣,那我便嫁。但寧遠,出了你這個院門,我從今天起,便是真正的沒過門的太子妃了。我們任何行為都會承受到牆外人的目光。這是最後一個擁抱了。你讓我……在這個懷抱裏了結了我這七年來的時光……好不好。”
別低頭,別看見你衣襟上的水澤。那是被滄海覆蓋了的一片塵埃。我的情意,在塵埃裏成長了七年,卻沒有茁壯,依舊被塵埃掩埋。如今我要去那九丈冰冷紅牆內了,再讓我貪心一點,讓我多在這個懷抱裏,貪戀一下你的溫暖與味道。一會兒就好。
城南舊河
“你在做什麽?!”顏笙冷冷的語氣打斷慕風的沉思。
“你那眼睛生來不是看東西的麽?”他緩緩睜眼,整理了衣襟,準備站起來。顏笙一個箭步擋在他麵前。“告訴我,你究竟是在對誰施彌憶咒?!”慕風冷笑,“看來你的腦子裏也不淨是想著怎樣勾搭男人,還是有點墨水。”“誰勾搭男人!”“隨你怎麽想。我沒有必要要告訴你”“你在對寧遠施咒。”
慕風離開的步子頓住,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慕風。我看了寧遠的夢境……他如果是當年魔尊身邊那個寧遠,按史書上記載,他後麵深愛的另有其人……”顏笙的話突然停住,顫抖著往後退了幾步。“不要告訴我……晴初就是那個……為什麽!慕風你為什麽那麽做?!”
“你也不是特別笨。”慕風笑笑,“不過為什麽,我不需要告訴你,你也別想攔我。”他提步欲走,卻聽見顏笙的腳步聲漸近。
“擋我者死!”他反掌向身後擊去,被顏笙靈巧一躲。“不管你為了什麽要拆散他們,我都不允許你這樣做!”顏笙兩袖間飄出純白色的錦練向慕風襲去,慕風已墮成散仙,仙力大不如前。硬鬥的話很可能兩敗俱傷。
“你簡直胡鬧!不想別的,你知不知道寧遠霸占的那具屍體無法安葬導致靈魂不能入輪回!他是我們要抓的妖!”“你撒謊!你做的事情根本和收妖沒有半點聯係!看招!”慕風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輕輕一躍,躲了過去。
“如果你要打。好,我陪你打。你若輸了可別怪我欺負女人。”“我才不是那種人!”
“好!”
慕風伸出右手,幻出青霧。霧散,右手握著一把鋒刃長薄的劍。顏笙的錦練迅速向他伸去,慕風抬劍切斷,錦練又迅速增長,反而裹住他的雙腕。他笑笑,用自身的力量崩開。
他嘲諷地看著她,打架就打架,居然還要夾雜私人情感。到底是婦人之仁。
顏笙被他剛剛的力量反彈,此刻狼狽地跌坐在原地,看他好整以暇的抱臂禦劍空中。
“用霓霞。”一個莫名的女聲響起。
“你是誰……什麽霓霞……”顏笙喃喃開口。
“別管我是誰。跟我做。讓他看看,自己究竟什麽德行。”
慕風在空中皺眉,那傻丫頭坐在地上喃喃什麽呢。哦?站起來了。
隻見顏笙左右手交替著在空中比劃什麽形狀,手指靈活地像蛇一樣。那個動作………?!……不是雲染的……還未等他細想,就聽得顏笙一聲低喝,袖間飛出成千上萬的各色錦練,整個人也淩空而起。錦練向慕風襲來,他提劍斬斷一條,卻又有上萬條襲來,而剛剛斬斷的又增長起來。慕風見狀,咬破右手食指,把血沿著劍紋注入劍中。
“靠你了。”他麵色變得冷峻,眉目間俱是英氣。猛然抬劍橫掃,所有錦練便碎落到地上。
顏笙冷冷一笑,“你不要以為我就沒有招了……慕哥哥……”
慕風身體一顫,幾乎快站不穩。
顏笙見機再伸出彩色錦練向他襲去,捆住了他的雙足與手腕,一條錦練直直向他的腹部擊去。
“噗……”一大口鮮血噴在錦練上。
這一擊,她幾乎用盡全力。
“痛麽?”她笑著看他,“不……這哪算痛呢?比起你給我的,慕風,這遠遠不算什麽。”她笑著笑著,眼淚不受控製的掉下來。“瑤池的賬,我現在一筆一筆的跟你算!”顏笙的錦練再向慕風襲去,卻見慕風周身泛著藍色的微光,他一低喝,所有錦練都飛回了顏笙袖中,顏笙更被擊得連連向後退,神誌不清的向地麵跌去。慕風猩紅著眼向她飛去,抱住了她。
“雲染!雲染!醒醒!”慕風慌張地拍她的臉。顏笙迷迷糊糊醒轉,已記不起剛剛發生的事。“慕風,你抱著我做什麽?我這是在哪兒?”慕風喜極而泣把她摟的更緊,更是緊緊的貼著她的臉。“你醒來就好,醒來就好。與其死纏爛打下去,不如我終止這場無謂的爭端。雲染,你安靜些,慢慢聽我解釋以前的那些事,好不好?”
又是那個辜雲染!
顏笙推開他,“我不是什麽雲染!你放開我!”慕風不管她,徑自抱著她平穩落在地麵。顏笙猛的一推,尖聲道:“我不是什麽辜雲染!你看清楚了,我是顏笙,我是一隻兔子!我不是你的舊情人!!姓慕的!你個混蛋!!”慕風急步走到她身前,掐住她的脖子,“你再不承認你是雲染,你再捉弄我為你傷心。信不信我現在就掐死你。”他絕望的瞳孔已是深潭般黑,眼角竟泛起淚水,“雲染,我真的很想你。”
顏笙看著他為了辜雲染的痛苦模樣,心揪成一團卻又忿忿不已。“你看清楚了,我是顏笙。我不是你的舊情人……話說完,已是淚眼婆娑,淚水滴在他的手背上。
你根本就沒有要掐死誰。甚至沒有用力。慕風,你連對她發脾氣都是溫柔的。那麽我究竟要如何自處?
慕風自嘲般笑笑,鬆開了手。轉身離開,“好。不是,不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前麵走著,背影寥落。她卻隻能在後麵痛哭,用手背捂住嘴讓自己不那麽失控。
寧府
“小姐?小姐你是不舒服嗎?需要平卉叫郎中來嗎?”丫鬟攙著愈發虛弱的晴初問道。“沒事……沒事……睡一覺就好了。扶我……扶我回去休息吧。”從寧遠的廂房離開後,她越覺得無故的疲憊。以至於身體一沾著床榻便軟綿綿地昏睡了過去。
夢中,有好大一片鳶尾花叢,就和她的胎記一樣。夢裏,她看見……天哪……鳶尾花全部幻做了人形,個個都是巧笑倩兮的少女。一個正向她走來,“走吧,和我們一起。不要再理那個男人了。”“男人……”“是啊。就是你在溪邊救的那個男人。趁現在他不在。快,和我們一起走。”
腦海裏朦朦朧朧有種回憶,她還沒化作人形的時候,溪邊浮來一個男人。按理說這裏是人仙兩界的交界處,天柱的所在。仙氣隱蔽著來處,怎麽可能會有人來?
她伸出細小的嫩枝把他勾過來,活了三百年,她還從沒見過人呢!他全身被泡的浮腫了,於是小小的她對人類的第一印象:腫。胖。醜。
其餘的姐妹都去了仙界參加了庭宴,剩下的這些是正在修行的,還沒有自己的意識。可她隻是還沒化作人形而已。
“你從哪裏來的?你叫什麽名字?唔……”她把枝葉上的新鮮露水送到他嘴邊,卻還沒有見他醒過來。“……隻能這樣了……”她撕下自己的花瓣喂給他,仙氣立刻有如暖流流過全身。男子的浮腫消失,恢複清冷的眉目,睫毛微動。
她覺得自己好像莫名的有些激動,卻又不明所以。隻是靜靜的看著他醒來。
“唔……這是哪裏?”
“這這這這這………這裏是………”我為什麽要告訴他呢?不行,姐姐說要小心陌生人。“你是誰?從哪裏來的?”
男子有些訝異,托住她的嫩葉,“是你在說話?”
“不然呢?!”
男子笑笑,道:“沒什麽,當年我也是這樣慢慢化作人形的。不急,小丫頭。”他笑的真好看,眉眼笑成彎彎的,就好像每夜的月亮一樣。唇也彎的那樣好看。她看他看的花枝都彎了,嚇得他連連扶起來。
他從不說他自己的故事。天上一天,人間一年。姐妹們不在的時候,他便睡在她身旁。她每個早晨盈好露水,給他解渴。她能提供的,隻有露水……他每夜望著月亮的時候,那雙眼都有說不出的故事,月華好像都落在了他眼裏,無限風華。
她化成人形的時候,是一個清晨。她一絲不掛地躺在他身邊,還沒醒就被他的動作驚的睜開眼睛。“你……你一個女孩子家別這樣……這樣光著身子站在男兒……你……你以後要怎麽嫁人……”他從未這樣慌張失措過,那樣緊張的模樣讓她覺得,這樣的他很可愛。“那怎麽辦,你嫁我嗎?”他隨意從溪裏撈了片碩大的葉子閉眼裹在她身上。她卻眨巴著眼睛,“你嫁我嗎?嫁我是不是要陪著我?我身子都給你看了。”他回過神來,去看她的臉。那張臉不似魔尊般嫵媚,也不如蘇鳶的清秀。可那樣幹淨純潔的臉蛋,卻讓人有著想要保護的衝動。尤其是那一雙清澈得仿佛會說話的眸子。
“嗯?你嫁我嗎?回答我呀。”他輕輕敲她的腦門,“笨蛋。你跟我在一起的話,是我娶你,你嫁給我。”她再眨巴眨巴眼睛,“那你娶我嗎?”“呃……”他愣住。
她有些難為情,“你不想和我在一起沒關係,沒事,我……我還有很多姐妹。”他轉頭看著低頭可憐兮兮的她,摸摸她的頭。“笨蛋……我心裏,有放不下的。”
溪水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