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夢猶恐相逢是夢中（2）
陰暗的地牢裏，至冬的冷空氣把昏昏沉沉的寧遠刺激醒了過來。渾身沒有力氣，他隻能動動手指，想要抬起手來。
而他正躺在一個冰冷的另一個人的懷抱裏。
“寧遠.……你.……你是醒了麽.……”頭頂上傳來一個女子脆弱到無力的聲音。
“.……恩。”他艱難地發出一個單音節。努力想要抬起手去撫摸她的臉。她卻顫抖著彎下身子摟住她，不說一句話，隻是這樣摟著他，渾身不住地顫抖著。
寧遠卻突然間抽離了自己的身體，像個遊魂似的浮在了半空中，看著自己的軀體.……
想起睡前慕風的話，寧遠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戲的笑來，抱臂看著眼前的一切。
“我這不是好好的活著麽？”他終於有了一絲力氣，輕輕拍她的背，“嚇著你沒有？”女子依然顫抖著身子，半晌才答非所問道，“我人生第一次感到恐懼，是我母親死在他的劍下的時候。那之後我以為自己再不會怕什麽了。死我已經見過了……”她停頓了下，“而且死的是我母親。”她像是怕他會再次離開一樣，又加大力度緊緊的摟住“可是我終究還是怕你離開我，寧遠。”
漂浮在空中的寧遠感覺心頭一緊，用手緊緊捂住胸口的位置。
他很懂這種感覺。就像他每一次看到晴初辛苦的追上自己的腳步，可他自己卻清楚的明白兩個人之間的鴻溝，隻能伸手推開她。
而現在的感覺，比對晴初強烈千倍萬倍。寧遠愣住了……
感覺全身回暖，寧遠察覺不對勁，“你給我渡了你的妖氣？！”她靠在她的肩頭不說話。寧遠現在全身都是暖暖的，他是蛇，若是暖的身子，那一定得了至少五百年修為，可他還剛化成人形沒有多久。
他把她拉到身前，鉗住她的肩。女子抬起頭，定定地望著他驚詫的眸子。“是。為了讓你活下去。”寧遠又急又氣，又忍不下心去責備她。隻能長歎：“丫頭，人不能一輩子的依靠別人而活。我如果以後同你母親一樣.……”氣場突然冷下來，女子橫眉冷目地望著他，清秀的臉變得狠戾。寧遠好笑地歪著頭打量第一次氣成這個樣子的她，笑出聲來。“好。我不講。”
兩人終於停下來了對峙。卻聽得鐵鎖的落地聲。兩人齊齊向門處望去。
浮在空中的寧遠卻感覺有刺眼的白光襲來，靜下來後再睜眼，卻看的一幕幕畫麵在他眼前呈現出來。
他看見遍體鱗傷的躲在城牆角落的那個她，腦海裏有莫名的記憶翻卷襲來，他記起她的名字，叫蘇鳶。他記起她的母親是南國聖女，他記起她是魔尊和聖女的孩子，他記起她半仙半妖，他記起她救起還是蛇形的他，然後兩人一起被強行帶回魔界，他記起她眼睜睜看著三界大軍站在天際，猶如排山倒海之勢，然後父親的權杖化作利刃刺進母親的身體，他記起她再也沒有笑過，他記起她被所有人欺淩，還要接受父親的冷眼，他記起兩個人相依為命的時光，他記起了自己被人欺負，好不容易修成的人形被人打回原形，奄奄一息間看見向來淡然的她魔性爆發，大打出手。然後是大牢裏，她對他的緊張。
那些所有莫名的情緒夾雜在一起，讓寧遠險些跌在地上。那些是他懂得，卻從不明說的情愫，那是深愛。可原來他愛的不是晴初，他愛的，不是晴初……
畫麵變的模糊，轉瞬間寧遠已站在南天門。他回到自己的軀體，手中拿著一把沾滿鮮血的長劍。而空中盈盈立著一個紅衣女子，寧遠也不知道為什麽，就算她帶著麵紗，他依舊知道是她。
“你把雲狐仙君交出來，此後我魔界，再不擾你。”她冰冷的聲音淡淡響起。而目光望著的卻是人群中。她不耐煩的揮了揮水袖，所有人停止了廝殺，僵住了動作。
她讓這時空靜止了。
“你就算拿刀架到我脖子上又如何。”一男聲帶著喘息聲在這寂靜中響起。“於公而言，雲狐畢竟是我仙界中人，我緣何要把他交與你？他犯下重罪，理當由我們處理。於私.……”他淒涼一笑，“我倒寧願你在此了結了我，我去.……陪我的雲染。”
寧遠看不見那男人的臉。蘇鳶卻向著那男人的方向用法力重重擊過去一掌，直打得他連連後退。“不要和我談雲染，你不配。”那聲音，冷的徹骨。
“嗬嗬。”他索性倒在雲上，放聲道，“對！我不配！我就是個負心人！是我.……是我害死的雲染！”蘇鳶聽得煩了，飛身而下，徒手穿過他的胸膛，“也是，讓我看看，你的心是什麽做的.……”她的手甚至穿過了他的背，卻不沾染一點血。蘇鳶麵色頓了頓，半晌抽出手，道，“你不是仙人麽？居然也動了妄念。你也沒什麽資格懲處雲狐，不如讓我來。”她周身泛起紫色的微光，伸出手掌運用內力把男子推下了九重天.……
從九重天落下去，非死即重傷。
寧遠拿著劍愣在原地。
蘇鳶抬眼，看向他的卻是西湖水般溫柔的眸子。她衣袂飄起，整個人也向他飛來。寧遠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她也在離他不遠處停下來。
“寧遠。”她看著他，眼中仿佛是即將要離別的悲傷。
“我知道。”寧遠不受控地回答道，“你愛的是雲狐。我不會打擾你，可是我的利用價值已經沒有了。你不需要再牽強的留下我。”為什麽自己的眼前有朦朧的霧氣呢？寧遠苦笑。“公主，這最後一個難關我也陪你過了，我沒什麽好眷戀了，你再往前走，就能遇到困住他的地方了。”
“救出他以後，你們要好好過。記得把我埋在你們以後種的梨花樹下。讓我滋養梨花，保佑你們.……”手中的長劍帶著煞氣刺進他的胸膛.……
“不！！！！”她踉蹌跑來抱起他往下倒的身子。
|“你說過不丟下我了！你怎麽可以騙人！寧遠，有你在我也可以幸福。我會更幸福。為什麽你要這樣……”她低下頭來，眼淚流下來順著寧遠的麵頰流下。他無力地抬起手來，“傻丫頭……”沒有碰到她的臉頰他便垂下了手，這天地間，惟餘她痛苦的呼喊.……
雞鳴聲尖銳地響起，寧遠睜開眼，回到現實。臉上卻還掛有淚水。
他清楚地知道那些是真的。因為那些感覺，都是真切而又悲傷的。寧遠抬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仿佛還是很痛.……
“寧遠，你醒了沒有？”輕輕的叩門聲響起。是晴初。
寧遠愣住，他難得有不知所措的時候。此時望著床榻與房門的距離，仿佛是在一道做題的路上，他猶豫，怎麽做，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