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夢漢廣之長不得渡
第二天寧遠出門，總覺得府裏的下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同了。
他撫額，果然昨天的事還是鬧大了。
話說昨天某人在荷塘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憂得他寧侯趕緊抱起她往她廂房跑，兩人衣裳都來不及換，濕漉漉的粘在身上。本來寧大小姐的熱情追求就有些讓府裏的下人腦補的厲害，這樣一來恐怕就完全落實了。大廚子憂鬱了，是不是該改口叫夫人了？好像有些不習慣呢……
而女主角此時正窩在被窩裏偷笑著，一遍又一遍地，自從醒來就一直笑。丫鬟實在看不下去了，開口道：“小姐，您笑了半個時辰了。快些起來洗漱吧，待會侯爺要來呢。”“什麽！！”晴初驚坐起來，“啊啊啊啊為什麽不告訴我？”丫鬟撅嘴抗議，“因為小姐你一直在笑啊。”
於是等到寧遠推開晴初廂房時，小姑娘還沒有束發，她回身來望他，如瀑長發垂在身後，活像跑出畫的女子。
“怎麽起得這麽晚？”他接過丫鬟手中的檀木梳讓她端坐在鏡前，為她梳頭“呃……呃……”晴初語塞，瞥眼瞧見一旁的丫鬟正在強忍著笑，晴初心裏暗暗叫罵，死丫頭，以後有好東西不給你吃了。丫鬟也不知是感受到了晴初憤怒槽爆滿還是識相，默默退了下去。小小的廂房裏隻餘下了二人。
寧遠的手指穿過她的絲絲黑發，檀木梳的香味縈繞在鼻尖，他輕輕開口：“以前我就在想，如果你以後嫁人了，會不會是我來為你梳頭送你去夫家……”晴初心頭一緊，握緊他放在自己肩頭的手，“寧遠，我這一生隻嫁你一人。”
他望著她鏡中的嬌美容顏，緩緩道：“晴初，你不要這麽衝動。要想清楚。”頓了頓，他又道，“我愛你，可我不能害了你。”
你還年輕，還有大好年華。也許，會碰到更好的人。
可這些，他並沒說。也許從心底裏，他真的隱匿著一份對晴初深到連自己都無法割舍的感情。他甚至渴望他們的愛能被世俗接受。
他畢竟不是正常人。
晴初難得鄭重的表情，道：“我整整想了七年。”她回過頭來，臉頰躺在他掌心裏，溫言道“寧遠，我隻想跟你一起走。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不要去想那些。你這樣想嘛，等你以後老了，我這個老姑娘就和你坐在梨樹下看梨花開，我們手牽手躺在藤椅上曬太陽，這樣多好。”
寧遠心酸地去撫她的頭頂。
丫頭，你知不知道，我永遠不會老。我最怕的是有一天，看見你在我麵前走向死亡……
【皇家書閣】
皇帝合上書，抬起眼來瞧著麵前的少年。“你可決定好了？”少年點頭。“那你說說，娶了她，對我們皇室可有什麽好處？”“籠絡寧侯，操控他麾下那大批將士來對付李辰。”皇帝笑笑，“你怎麽就知道他能為了一個寧晴初給這麽大個＇嫁妝＇？”少年一笑，笑容裏是不合年齡的老成，仿佛一夜之間，變作了個人。
“皇兒自是知道。寧晴初可是他的軟肋，是他的命。”
“聖旨到——”寧侯府一幹人等跪拜在地。“今寧家有寧晴初一女，為寧侯所收養。容顏嬌美，賢良淑德，才學兼備，深得朕心。故今許其為我三皇子即太子李洛之妻，欽此——”傳旨太監睨了一眼寧遠麵如死灰的表情，道，“寧侯。接旨吧。”
他忘記自己是如何接的旨，隻覺得自己四肢麻木，大腦一片空白。而晴初也是楞在原地，半晌才回過神來搶過寧遠手中的聖旨，想要撕碎，“去它的賢良淑德，去它的才學兼備，我不嫁！不嫁！管他是不是天皇老子，我不嫁！”寧遠失神地呆坐在原地，帶她走麽？可自己不能以人的身軀活著，要給她看一個醜陋的巨蟒的模樣麽？不行……不行……
“寧遠？寧遠……”晴初看著寧遠像中了魔障似的走出正廳，渾然不知方向。她想去追，卻被老王製止，“小姐，讓侯爺一個人靜一靜吧。”
你一定不知道，他選擇坦白愛你，花了多大的勇氣。
終南亭
芙蓉依舊，湖色依舊。寧遠不明白，怎麽會這樣呢……遠處走來一青色長袍的男子，細看去，原來是慕風。“是你。怎麽，要來收我嗎？”他輕蔑道，慕風回之一笑，“不。我來勸你。”寧遠微微抬頭，那慕風雖墮成散仙，仙骨卻依舊正直風雅。慕風微微開口，“寧遠，你該知道，你們兩個不合適。”
一個仙，一個妖。確實不合適。
寧遠笑笑，“對，我是個大怪物。可我的晴初，卻是人間最純潔的女子。”他不知道她是仙？慕風眯起眼睛，問，“你可知道你的身份？”寧遠又是一笑，“你是說侯爺？不過是這身軀主人的稱號罷了。拋開這個身份，我隻是個醜陋的巨蟒。”
醜陋的巨蟒？慕風笑笑，他可知他當年化成人形時仙妖兩界多少妹子追著她跑？
寧遠無力地靠在扶欄上，“我知道愛上她是個錯誤，我也忍了那麽多年。可還是這樣執迷著，所以……我終歸還是做錯了吧。”他頹然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塘中盛開的芙蓉漸漸枯萎，寧遠隱忍著胸腔裏翻江過海的難受，手指攥成拳，指骨分明。“怎麽會這樣呢……”
老王好說歹說勸了晴初一陣子，小丫頭才沒拿著砍刀跑向皇宮，卻是蔫頭蔫腦地縮在床角。“我們，是不是注定不能在一起？”老王不語。晴初失神地靠在床柱上，過往的事像默片一一在腦海回放。她猛的從床上蹭起來，喃喃著跑出廂房。“一定會有辦法，一定會有辦法的……”
【狩獵場】
李洛手持弓弩，右臂向後拉伸。指尖一鬆，令箭極速飛向了箭靶。
很好。第七次正中紅心。李洛滿意地放下弓弩。
“太子……太子……”小太監扶著帽跌跌撞撞的跑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寧姑娘……寧姑娘她一定要闖進來。我們……我們實在攔不住啊。”話音剛落，就見一淡粉裙裝的身影不顧拚命阻攔的下人急急忙忙跑來。
“你們都下去吧。”他的聲音如赦令一般，下人們頓時作鳥獸散。
晴初抬頭，瞧見箭台上李洛筆直的站姿，配著宮裝，說不出的威嚴。完全不複那日說要娶她那般紈絝不羈。晴初眼眶一酸，登時跪在地上。“求殿下收回成命！”那樣委曲求全，那樣卑微低下。
不該是她寧晴初。
李洛沉聲道，“起來。”晴初恍若未聞，高聲道，“求殿下收回成命！”
“我讓你起來！”
她咬著下嘴唇，依舊跪在地上。李洛怒氣衝衝走下箭台，直走到她麵前，勾起她的下巴。“你就這麽不想嫁給我？即使有違皇命也不嫁？”晴初不敢說話，好怕說錯了話會害了寧遠。
“求殿下……”
“夠了！”李洛一揮袖，背對著她。“既是皇命，便沒有收回的道理。”晴初瞧著他的背影，隻覺的無端的委屈，開口道，“即使我已有心上人您也要娶我麽？”
心上人？李洛聽到這裏更是火大，是那個年近四十卻依舊是年輕模樣的侯爺嗎？她不想想自己才二八年華，和他在一起不到幾年就隻能守活寡，怎麽就這麽傻？
李洛終究還是心疼她，又轉過身，蹲下來與她對視，“晴初，記得嗎？你說過你會一直保護我不讓我受傷，”他握住她的手腕，放在胸前，“現在我的心被你傷的感覺不到任何悲歡了，這就是你說的保護我不讓我受傷？”
晴初抬起頭來，凝視著他的眸子裏，跌進童稚的回憶裏……
“喂！你是誰家的孩子？怎哭的這樣厲害？”小晴初站在禦花園裏歪頭打量著眼前這個哭的直抽抽的男娃。男娃斷斷續續道：“三……三皇子……”晴初冷哼一聲，道：“一個皇子哭成這樣，也太沒出息了！”她往他身後望了望，問道“你母妃呢？”男娃哭的更厲害，“母妃……母妃早就死了。”小晴初心頭一軟，原來他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呀。提了提裙角，小姑娘蹲坐在他旁邊，摸了摸他的頭頂，“不哭了不哭了啊，其實……我同你差不多。我……是個孤兒”男娃停止抽泣，盈著眼淚望她。“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誰。如果不是侯爺把我撿回來。我一定會一個人在外麵死掉的。”小手撐著下巴，她的腦海裏描繪著那個玉樹臨風的男人的模樣，“侯爺對我很好。和親爹爹一樣，從不讓我受半點委屈。”突然，小姑娘猛的蹭起來，拉起男娃的手。“告訴我，誰欺負的你！我幫你報仇去！”男娃縮了縮手，“不……不了……他們會打死我的。”打死？哼！“不怕，有我在。我會保護你的，不讓你受半點傷害。姐姐罩你！”男娃抬頭望著比她高一個頭的小晴初，她驕傲如向陽花的模樣開在他陰暗卑微的心裏，有如陽光盛開。他沒有告訴她，皇帝不久會經過禦花園，他的放聲大哭會引起他的注意，他再誇大其詞的形容自己的遭遇。那幾個對他落井下石的皇子雖不會受到懲罰，行為上卻在皇上心裏留下印象。他也沒有告訴她，其實他比她大，隻是他營養不良，長得實在是不……太高。
可這些，在那一刻。都不太重要了。他醉在了她眉眼中，神采裏。那一份陽光就該這樣明媚著。他心中的某一處地方柔軟下來。也就是那一刻，和寧遠進宮卻在皇宮裏迷了路的晴初，就這樣闖進了李洛的心裏，毫無征兆。
果然，皇帝在不遠處聽到了剛才的哭聲，和一行人趕了過來。見兩個小孩手拉著手，問道：“剛才是誰在哭？”晴初指了指李洛。“洛兒？”李洛怯懦的往晴初身後縮了縮，“父皇……”
待李洛說清原委，皇帝果然大皺眉頭，這就是那些妃子教出來的孩子？不多時，皇帝向他伸了伸手，臉上頭一次對他泛起笑容，“來。父王抱你回寢殿。”李洛一愣，完全沒有意料到。而當他趴在皇帝肩頭，看著晴初笑著對他揮手作別的時候，心裏第一次有了種情緒，叫舍不得……
“你可是寧侯家的姑娘呀？”有個帥叔叔沒有和他們走，留下來問小晴初。想起寧遠說的那句長得帥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的箴言。晴初立刻隔他兩步遠，“是又怎樣？”男人笑笑，蹲下來和她平視，“叔叔叫李辰。是你們家侯爺的好朋友哦。”他在她麵前攤開手，一個錦囊躺在手心，“把這個交給你們侯爺，讓他好好想想來不來叔叔家做客哈。”他拋個媚眼，“我們家可有好吃的哦，比皇帝家多多了。”直到後來，她才明白，辰意為龍，龍即天子之兆。李辰本應是皇帝的不二人選，卻被李世年篡奪了皇位。有先皇的遺言在，李世年不敢動他如何。可那皇位，他是必須到手的。她卻不知道，拿給寧遠的，究竟是什麽。隻知道寧遠再也沒讓她進過皇宮，也就再也沒見過了李洛。
“李洛……那都過去了。”她別過頭去，不敢直視他。李洛扳正她的臉，逼她直視自己，一字一句道，“你過的去，我過不去。寧晴初，你注定了要做我的妃。”他忽地邪魅一笑，“你逃不過去的。”他起身拂袖而去。留下晴初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李洛背對著她，麵上卻是緊咬著下唇，抑製著心中怒火與心酸交織的心情。寧晴初，你那麽愛他，所以就可以忽視我嗎？那麽多年來對你的牽掛不比你愛他少一分一毫。我為了再見你，在著宮中隱忍著，裝作無所事事，大腦一根筋的廢皇子。為了再見你，我一步步鏟除掉那些對我有威脅的皇子，就是為了能再牽起你的手，一起在這九重玉階上陪我君臨天下。我那麽努力的想要去見你，奔赴你而來。如今，我卻得個這樣的下場？寧晴初，這樣對我，你是不是太殘忍了些？
不遠處，踏雪踏著小碎步向他而來。他伸手喚它：“踏雪，過來。”踏雪於是屁顛屁顛地向主人跑來，腦袋蹭蹭李洛的禮冠。李洛笑著推開它，“踏雪，你記住，你是馬兒，不是狗。”踏雪委屈的低著腦袋，眼睛卻偷偷瞧著李洛。李洛望著踏雪的模樣，心中不由得悵惘，“踏雪，怎麽辦呢？你娘親不肯隨我走。她說她……”李洛無力地靠在踏雪的馬鞍上，她說她已經有心上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