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長夜
這一場仗打著打著,就快要到春天了。
但這個時候還是沒誰覺得春天就要不遠了,滿目望去皆是化掉的沒化掉的雪,路上有時候走兩步道都全是冰,沒幾步就摔個跟頭。
神祠重新奪回了大半的土地,但基本上還都處於空城狀態,這些城裏的人有些是被屠殺了,有些受製於魔族些時日,這下子魔族一跑,這群人也帶著全家老小跑。百姓可真受不了折騰,不敢再繼續呆下去了。於是蒼漓跟長策途徑的幾座城內都基本上見不到什麽人。
非常時期,即便城內沒什麽活人,但對於進出城的人也有嚴格審查。蒼漓就好辦了,一路暢通無阻,長策那是根本沒法子露麵,剛好回思蘭劍內養傷,讓蒼漓背著一路往前線趕。
蒼漓的時間也很有限,自己接連在這邊城池露麵,消息傳到昆侖,畢方一定不遠萬裏奔來,她也就再沒機會帶著長策往前線去了。
“喂,還活著嗎?”每當蒼漓停下來休息時,就會敲一敲思蘭。天上開始飄雪,一開始落了就化,現在已經能站住腳了。
長策道,“你是有多盼我死?”
蒼漓想抬腳就想踹思蘭一腳,長策立刻說,“你別放肆啊我告訴你,我現在是花君上神的佩劍,你還有沒有點禮貌?”
蒼漓這下直接腳就踩下去了,“靠!”
往前線趕也是當天中午就到了,路上還得到消息,花君又破一城,神祠已是勢不可擋。蒼漓憋了一上午的話還是說了,“長策,祝琅手裏是不是捏著你身上毒的解藥?”
長策的聲音聽起來不是很在意,還懶懶的,“或許吧。”
“跟花君上神說嗎?”蒼漓問。
長策脫口而出,“跟他說什麽,不說。”
蒼漓沒好氣地說,“我好心提醒你,這種事兒早說早解決,上回你中夜來骨也不說,我看上神氣得就差沒放火燒山了。”
長策這回思索了一會兒,“那行吧,我來跟他說。”
長策就是覺得,自己這些事情憑什麽還要瞞著花君呢。他身上這毒不烈,他能感覺出並非是致命的,長策的猜測,恐怕這是類似於夜來骨那種控製人精神的毒或蠱。祝琅真要想借機背後使絆子,現在這種不痛不癢的狀態又有什麽用。
大約又是半個時辰不到,他們又過了一關卡,再往前走就能看見營帳。這時候已經沒必要再藏回劍裏,長策幻化出肉身,從蒼漓背上抽走思蘭,“這回一起走吧。”
“你身上的毒真的沒事?”蒼漓將信將疑地看著他。
“再走兩步就能看見我師父,我就是現在倒這兒了,也有人給我抱回去。”長策笑。
蒼漓嘴角抽搐,臉色實在不是很好看,現在她隻覺得自己居然在擔心他,簡直就是瞎操心。
長策的步伐比蒼漓還要急,今日上午剛打過一仗,全軍修整,長策一眼看見了花君的營帳,急匆匆地掀帳入內。
出乎意料,營帳內不光是有花君一個人,還站著位黑袍的大司命。
長策每次見到大司命總會不由自主地愣一下,畢竟這兄弟倆一模一樣的麵孔,一個好脾氣一個臭脾氣,渾身散發的氣場都不一樣,冷不丁看一眼還真不太適應。
大司命天天司死忙著呢,哪有空跟著神祠打魔族還往前線跑。
神祠裏你要問最忙的人是誰,眾神對視一眼,連西王母手下的畢方都排不上號,肯定是非大司命莫屬。
四海八荒本就每天都在生生死死不斷變化,人一死這魂靈如何使它歸於天地那也是有講究的,大司命手下幫手是多,但最後一道一道公文下來,名單還要他核對一遍,別說這事兒擠壓一個時辰,就是擠壓一天,那也是要了老命的。
這其實也是大司命不願意出席宴席的另一個原因,為了去吃頓飯他還得提前加班累得死去活來,去了宴會又沒人跟他說說話喝喝酒,他虧不虧啊!
少司命雖然司生,但生往往比死更容易,那名單早就寫在天命之中,少司命的工作更多是去修正一些背離了天命或者是忘了記錄在天命之內的“生”,相對而言輕鬆太多。
當年墨氏兄弟接管了大司命少司命二職位,西王母其實原本沒有明說誰來當大司命誰來當少司命,是現在的大司命硬接下了這個活,把自己弟弟攆去當少司命。似乎看起來大司命冷淡的性感的確更適合這個職位,但少司命多少次明裏暗裏想幫他分擔一點,他死活不同意。
大司命的理由一直是少司命天天吊兒郎當沒正形,真要交給他辦不知道要捅出多少簍子來。這話也沒人信,明眼人都看出來他這是多疼自己弟弟。
現在倒好,這一開戰,甭管是神是人,死亡人數都直接翻倍,他的工作負荷也翻倍,神祠也派了些人來幫他處理,但那些門外漢有時候反而搞砸事,甚至有一天暴怒的大司命直接把人往門外一扔,劍往門上一插,說誰敢進來削了誰的腿。
此時大司命竟然出現在這兒,長策是真的很意外。
大司命向來沒給過長策什麽好臉色,此時看見他來,神情一如既往得冷淡,然而居然更難得地多了幾抹複雜的情緒。
花君三兩步上前,隨手拿過一旁的披風給長策係上,他似乎在跟大司命談些什麽,邊給長策係披風邊繼續回頭說,“我知道你身上事務多,你還是早早回去吧,我不會回神祠的,西王母找你當這個說客就是找錯了。”
長策一聽這話,頓時明白了三分,花君並非以神祠名義出戰,他依舊自稱是青西門的開創者。現在神祠一直在等一個繼承人,等的就是花君什麽時候想通了能回去。
但長策同時也覺得,神祠這得是腦殘成什麽樣了讓大司命來說服花君?
且不說大司命向來不願意管這事兒,就算他扔了那堆破爛文書親自大駕光臨了,他這冷著臉見誰都跟欠了他八百萬一樣,還八杆子打不出一個屁,這是來當說客的?
大司命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長策身後落,直到看見蒼漓進來後,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失望,長策也就明白他為什麽親自來了。
長策輕咳一聲,大司命的目光向這邊看來,“大司命,少司命昨夜連夜啟程回的神祠。”
大司命不冷不熱地道了一聲“多謝”,就掀開簾子踏入風雪中。
“你怎知他是來找少司命的?”花君問。
“他那張臉上都寫滿了‘我弟弟哪兒去了’,要不然他幹什麽來這地方。”長策搖搖頭。
“這回到底是欠了少司命一個人情。”花君思忖片刻。
“我以為他們兄弟沒鬧到這種程度,大司命竟然都來這兒旁敲側擊也不親自去看看。”長策說到這兒其實是有些愧疚的。
“這倒也沒什麽,他們幾萬年了都是這麽過來的,就是一時間還得僵一會兒。”花君說完這話,長策突然插嘴岔開這個話題,“師父真的不回神祠?”
“不回。”花君異常堅決。
“青西呢?”長策問。
花君也沒猶豫多久,“於我而言也都沒什麽。”
接下來兩人就不免有些膩歪起來,占了很久不說話的蒼漓算是覺得自己就是沒事找事,進來看這等瞎人眼的畫麵做什麽,自己掀簾子出去了。蒼漓出去後沒多久,長策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師父,這幾日交戰,祝琅有跟你說過什麽嗎?”
長策細心留意著花君的表情,看見他確實是下意識地回想而後茫然,“並無,怎麽了?”
長策稍稍放心了點,頓了頓,盡量以一種很平和的語氣說,“我也不清楚,我想我大概是中了什麽毒活著蠱,如果祝琅以此要挾,師父就當沒聽見就是了。”
花君的瞳孔刹那間放大,整個人都僵住了,長策突然有點後悔自己嘴為什麽那麽快。
神祠把城池奪回的太快了,以花君為主力,次之就是墨九姬。那塊界碑徹底被毀了,魔族出入肆無忌憚,一開始神祠還不是很吃得消,但隨後他們逐漸發現魔族的數量並沒有很大規模地上漲,依舊是從前那個水準。
其他幾支隊伍都小心翼翼地試探,以為魔族留了後手,根本沒敢深追,唯獨花君這邊知道情況,一頓窮追猛打,墨九姬見情況也效仿,隻有這兩支隊伍,在今天上午一路把魔族打到退縮南海。
花君跟長策在魔界滯留那幾日,也算是見識了魔界,明白為什麽魔族的人數一直得不到大幅的提升。
魔界也不都是這些嗜血好戰的魔族,亦有尋常魔族就跟普通老百姓一樣想好好過日子,比如那被長策威脅的小老頭,更有沿途那麽多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是平凡地活著。當然有人不想呆在魔界想出來,這些人就跟著祝琅出來了,但人數也是有限的,畢竟誰不喜歡安穩的日子呢?
祝琅迄今為止一直沒有跟花君正麵交手,長策更加肯定這跟自己身上的毒脫不開關係。祝琅就這樣毫不反抗地往回退?他怎會甘心。
花君這邊已經讓墨九姬去盡全力聯係南海水君,希望裏應外合來一次剿滅,唯一不好辦的就是祝琅手裏還捏著人質——南海水君的子女。這也是花君把魔族逼到南海就真的不再追的原因。
長策自那天坦白自己身上的毒後,花君就寸步不離地守著他。隨軍的軍醫水平沒那麽高自然不懂得怎麽治,江嵐兒遠在青西,指望不上。
修養一日後,魔族提出談判,不過這回與上次截然不同。這次有了籌碼,神祠允許魔族退居邊境之地,作為交換,祝琅會給花君解藥。
祝琅的原話就是這樣,旁人沒明白什麽解藥,花君跟長策都懂,看來祝琅果然在長策身上埋了什麽,長策的症狀僅僅是有時候耳邊幻聽,間或咳血,身子也不是很不舒服。祝琅這麽說那就說明長策身上確實是毒不是蠱,是毒就有解藥,就比蠱要強得多,
花君答應下了這次談判,雙方約定在三日後會麵。
三日之約還沒到,前線又迎來了一尊大佛——畢方。
畢方那就是為了蒼漓而來,她本意想領蒼漓回昆侖,蒼漓現在放心不下這邊的事,自然不肯。礙於花君在這兒,畢方也不能把人打暈了硬扛回去,就隻能跟著一起留下。
說實在話,這地方還真沒她畢方什麽地方呆。
就當年畢方逼死長策,雖然是奉了西王母的命令,但當惡人的到底是她畢方,更何況花君當年要不是少司命攔著差點就殺了她。花君手下這批人沒多少是神祠的,都是墨九姬手下的墨家軍,長策跟墨九姬甜甜蜜蜜那會兒墨家軍也都認長策這個主子。畢方往這兒一站,除了蒼漓意外,真沒什麽人待見她。
畢方是第二日晚上趕到的,但是第三日晚,長策約了她單獨談一談,就在她的軍帳內。
這次談話長策有意避開了花君,因為這些話他確實不太想讓花君知道。
“你還記得當年,你給我看的那段幻想嗎?”長策開門見山地問,“我就直說了,那段西王母遇見的天命,有幾分把握真假?”
畢方喝口熱茶,平靜地說,“吾輩不知道。”
“那就是狗屁天命。”長策好笑地看著她。
“你問吾輩這話,你也感應到了什麽吧。”畢方波瀾不驚地說,不見氣惱,“我聽說了,魔族談判的籌碼是解藥。花君上神若是中了什麽毒,魔族哪兒會談判,直接就借機打過來了,蒼漓也不像是中了毒,隻有你吧。”
長策不回答她這個問題,就是隔了會兒說,“幽冥跟我說了當年蒼鸞索求幽冥果時,許下的願望,你想聽嗎?”
畢方手裏的熱茶撒了她一身,燙紅了她的手。
半晌,畢方突然笑了,眼眶紅紅的,“她許的什麽狗屁願望也都沒有吾輩的事兒,吾輩聽個屁。”
“我就問你想不想聽?”
畢方別過頭去,很久之後說,“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