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萬古
天山自古以來，唯有春夏兩季雪水融化，匯成天水河流下山。這蒼茫巍峨雪山，再沒見過其他的什麽顏色。
天山湖裏，那盤根交錯隱蔽山頭的綠蔭，確實驚得他也恍惚了一下。蒼漓招呼他們過去，他方才如夢初醒，走到湖邊與她並肩，久久凝視著這四棵龐然大物。
“它們什麽時候長出來的？”長策問。
蒼漓也感歎地看著它們，說，“少司命說是十天前，從湖底破土而出，轉眼間就長這麽大，而且根係相互纏繞，我估計它們的根係已經快要壟斷天山山頂了。少司命說當時那一陣地動山搖，他差點以為要雪崩了。”
長策側頭看了一眼，少司命就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目光不知在看向那兒，遊離著。
長策收回視線時，蒼漓說，“雖然當時就不太相信你真的能辦成這件事，但你真的這麽打算嗎？一旦你的族人進了不毛之地……”
“我就會封閉結界，從此四海八荒都不再有燭陰氏。”長策平靜地說，“我去召集族人，你幫我掃一掃這附近的積雪吧。”
蒼漓看著長策挺拔的背影，還是歎了口氣。
身為蒼鸞後人，她卻僅僅能夠進入不毛之地，連幽冥果都拿不到，那個拿了蒼鸞一片元神的女子都能輕而易舉地拿回來，自己這個正牌後人卻不行。她從小驕傲慣了，心裏卻是不怎麽是滋味。
眼前這四棵幽冥樹，她真的難以想象為何會生根發芽。
不毛之地也僅有一棵幽冥樹而已，他長策一種就是四棵？
“喂！你身上有傷吧，開不毛之地的結界真的沒問題嗎？”蒼漓衝他喊。
長策擺擺手，“掃你的雪吧。”
蒼漓怒，“好心當成驢肝肺！”
“我是劍……”後麵的話長策說了一半就咽下去了，回頭衝蒼漓一笑，“沒事，我去過一趟不毛之地了，開個結界對我沒什麽負麵影響。”
蒼漓瞪他一眼，罵他，“少衝我笑！跟黃鼠狼一樣！怎麽什麽時候不毛之地成了你家開的了？誰想進就能進！”
“行了，你也別太在意了。”長策聳肩，“你拿不到幽冥果有不是你個人原因，你點背回回去人家都睡著，哪有空搭理你。”
這話聽起來是在安慰人，但實際上更戳到了她痛處，氣得跳腳，“滾蛋！！”
四海八荒大家都心照不宣，蒼漓沒辦法從不毛之地拿出幽冥果，這事兒誰都知道，但嘴上不說。畢竟就剩下這麽一個蒼鸞後人了不是？更何況大家都知道幽冥果難拿，也都沒有責備的意思，最多是感慨一下惋惜一下，幽冥果是真的就剩昆侖山上那麽幾顆了。
但蒼漓心裏才明白，幽冥果哪兒有外界傳的那麽神秘不好拿，這種果子一熟軲轆軲轆滾的不毛之地遍地都是，隻不過由於幽冥樹的原因，沒有幽冥的許可，誰都拿不走一顆。蒼漓就是不巧的那個，蒼鸞去不毛之地時候，幽冥醒著，蒼泠去的時候，幽冥也醒著，江嵐兒去的時候，幽冥還是醒著，偏偏就到了她蒼漓這兒，幽冥就開始昏睡。
蒼漓又能怎麽辦？當年她還這麽就氣不過，有段時間天天往不毛之地跑，就守著看她幽冥什麽時候醒，還是她師父給她拉回來了，她才沒把這口氣繼續賭下去。至今為止她出入不毛之地不知道多少次，偏生就沒一次幽冥是醒著的！
這事兒實話實說聽著也丟人，蒼漓就咬死了牙沒說，就當四海八荒都以為她拿不出幽冥果。
長策想幹什麽，那天蒼漓就想明白了，長策知道四海八荒肯定容不下燭陰氏一族了，也就隻有不毛之地能有塊還不錯的地方留給他們。
召集了所有族人並把所有人轉移到不毛之地，陸陸續續安置了很久，所說他嘴上說沒什麽負麵影響，不過在當天傍晚時候，所有人都轉移完，他也累得往地上一躺，閉上眼睛裝挺屍。
蒼漓走過來踹了他一腳，“起來，要睡下山，找個暖和地方。”
長策擺擺手，“還剩一個呢。”
蒼漓疑惑，“嗯？什麽？”
隻見不遠處的小雪丘後麵，有個小丫頭探頭探腦的，蒼漓眼尖，一眼就瞧見了，二話不說就跑過去把她拎起來，“小丫頭不跟著你娘一起走，在這兒躲什麽？”
阿零在她手裏拚命掙紮，“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不走！我要跟著王上！”
蒼漓憤然地看著長策，義憤填膺地罵他，“你還是個人嗎！小女孩子你都不放過！”
長策聽了這話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阿零沒聽懂他倆的對話，不過趁這個機會從她手裏逃出來，往長策身上一撲，跟章魚一樣纏在他身上，“我不走我不走！”
蒼漓黑著臉，“小丫頭，你信姐姐話，你家王上不是什麽好東西，外麵女人多著呢，你跟姐姐走，姐姐帶你找你娘。”
阿零回應她的方式是把長策摟得更緊了。
蒼漓：“……”她覺得這小丫頭大概是沒救了。
長策反駁她，“別瞎說，我外麵沒女人。”
蒼漓冷笑一聲，意思是“你當老娘傻的”？
長策坐起來，把阿零從自己身上拽下來，“家裏就養著一個，外麵的從前就算我錯，今後一個都沒有。”
蒼漓還沒問什麽，倒是少司命走了過來，笑眯眯地問阿零，“小妹妹，告訴哥哥，你怎麽不肯走啊？”
阿零憋著嘴，“我…我走了……王上不跟我們一起走，以後都見不到王上了。”
長策這時候就開始哄人了，“這結界門我隨意開，什麽時候去不行？安排那些人替我打理族內事務，也是我這個人就懶得管那些。”
阿零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可王上身上的靈氣都沒有多少了，不夠再讓這四棵大樹開門了。”
她這話一出，蒼漓跟少司命就都愣住了，長策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被蒼漓捕捉到，她朝少司命使了一個眼色，少司命捏訣迷魂，阿零就昏昏沉沉地睡去過，然後讓少司命送進了結界內，而蒼漓幾乎就要戳著長策的腦袋罵他，“你跟我說一句你撐不住了會死嗎！”
長策是真沒想到結果會在阿零這兒露餡，“嘖，這小丫頭真是的……”
蒼漓火氣更上一層，“我跟你說話呢！”
“是原本傷的問題，不是這結界的事兒。”長策這次正兒八經地回答了，“這結界真不費多大力氣，我是原本的傷沒好。”
蒼漓跟少司命隻是單單知道長策受傷未歸而已，花君別的事兒都沒跟他們說，這也是他們看見長策回來沒多大反應的原因，他們壓根兒就不知道長策這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蒼漓當然知道他沒說實話，但剛想刨根問底又讓少司命給拉住了，少司命說，“人都回來了，你老問什麽。剩下的事兒也不是你我操心的，行了，下山早早休息吧。”
蒼漓詫異，今天少司命話少的可憐，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少司命打過招呼自己先下山了，這時候長策也恢複了點力氣從地上站起來，蒼漓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有個問題沒問，“等會兒，你給我說明白，哪家的姑娘讓你這麽上心了？”
長策裝聾作啞，當沒聽見，但那嘴角努力隱藏的笑就像隻偷到了魚的貓。
“我問你話呢！”
蒼漓追著問了一路，一直到下山長策都跟啞巴了一樣，抬眼望天打馬虎眼。
最後走在前麵的少司命折回來了，他是終於好心過來附在她耳邊耳語幾句，結果當時蒼漓就左腳絆右腳摔地上了。
長策：“……”
少司命：“…你慢點。”
蒼漓：“你你你……”
長策一臉無辜：“我怎麽？”
蒼漓那口氣咽了半天，咬著牙，“沒事…沒事……”說完她站起來剛走一步，右腳又絆了一下嘴角。
少司命：“……”
長策：“我看你沒事吧？”
蒼漓這回學聰明了，心情沒平複下來時候不站起來走道，而且臉色異常古怪。長策看她明顯有話要說，“你想說什麽就說，幹什麽一臉苦大仇深？”
“我是替天底下那些姑娘不值。”蒼漓咬著牙說。
長策悠哉悠哉地說，“我怕你這心不夠操的。”
蒼漓頓時臉黑了，罵他，“死斷袖！”
旁邊站著的少司命僵了一下。
長策咳了一聲，裝得跟沒說他一樣，“幹什麽呢？罵人家少司命。”
少司命：“……”少司命轉身就走了，他這一天鬱悶著心情不暢快，到了現在反倒是越來越堵，不過不是那種傷感，就是…覺得這倆人真是幼稚得有病……
這座城一下子就空起來了，雖說原本也不太熱鬧。家家戶戶的門都是虛掩著，反正也不分誰家了，就是挑個看得順眼的就臨時休息。現在這座空城守著也沒什麽意義，他們應該計劃著回去跟大部隊匯合。
少司命當天晚上就往神祠回了，長策還納悶他也不至於心情差到這種程度，一晚上都不願意呆，蒼漓解釋原委，少司命為了跟守城跟大司命鬧矛盾，都快半個月了也沒緩和，少司命態度有不對在先，他當然是想回去認錯的。
當天晚上，少司命出城的時候，沒忍住回頭看一眼，結果發現長策站在城牆上目送他遠去。
兩個人遙遙對視，那一刻少司命隻覺得世事經年。他袖口下的手輕輕顫了顫，抬起來衝他揮揮手，長策亦無聲地回應。
少司命什麽事不明白，就是有時候死心眼兒。但像今晚這樣兩個人都不必解釋怎麽，相互道別珍重，那就是最好的方式。這一天長策的輕描淡寫，還有他的毫不在意，兩個人裝的也都累了，夜幕降臨那一刻卸下偽裝，倒還是這樣更好點。
少司命禦劍離去，走得幹脆利落，長策久久看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這時候才往城樓下走。剛下了城牆，沒想到蒼漓沒睡，就靠牆站著。
“你們真的談好了？”她問。白天一時間沒想明白這麽回事，這都晚上了，早該回過味兒來了。
“也好好道過別了，不是很好嗎？”長策反問，“我現在更加慶幸，當初我寧可醉倒青樓也沒答應跟他，倒是讓他更能放下。”
“我靠？你他媽什麽時候去的青樓？”蒼漓怒吼。
長策：“……”完了，忘了這姑奶奶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我就是去喝酒！”
“是，喝花酒。”蒼漓陰陽怪氣地笑。
“我師父去青樓抓的我，又沒輪到你捉奸，再者我喝醉了親的人也是我師父，我師父是我的人現在都不計較，你跟我置氣幹什麽？”長策連珠炮一樣說完這些，蒼漓的臉色已經十分好看了。
反正這一座城都空了，大半夜就聽見蒼漓一嗓子一嗓子地罵長策，長策腳底抹油跑的飛快，倆人一個跑一個攆，然而沒走幾步長策一下子從房簷上栽下去，蒼漓以為他傷複發了，沒敢跟他繼續算賬，連忙跑過去扶，隻見長策捂著嘴，深深地皺著眉頭。
蒼漓心一緊，“內傷複發？”
長策搖頭，過一會兒鬆開手，掌心都是血，他神色凝重地看著蒼漓，“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有人在說話？無論說的什麽是男女老少都好，你有沒有聽見？”
蒼漓豎起耳朵聽，半天也什麽都沒聽見，“哪有聲音，你幻聽了吧？”
長策苦笑，“還真是幻聽。”
長策最開始就防著祝琅背後給自己使絆子，就是沒想到他能藏得這麽深。
魔界遊魂肆虐那幾天，他為了護花君就蹲在遊魂堆裏，天天晚上聽那群遊魂哭爹喊娘。剛剛他胸腔內突然像被人狠狠捶了一下一樣，一個不小心就栽下來了，而且他耳邊的的確確聽見有人在耳語，充滿了誘惑，無疑就是他曾聽過的那些遊魂的聲音。
祝琅一定在他身上動了手腳，但是他不知道具體祝琅做了什麽。長策的預感不是很好，或許花君那邊也會受到什麽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