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心火
原先花君就想不明白,為什麽這顧鶴非要招呼他倆喝酒,搞得跟多年失散好友再度相聚一樣,現在看這家夥不是莫名其妙,就是腦子有點問題。
長策顯然也嘴角抽了抽,“人自是已經跑了,再多想也無用。”
顧鶴深深點頭,深以為然,“說的對,不過那小賊肯定就是從這家戲樓裏扔的石子,回頭我問問這邊有沒有人見過他,也不知是在哪間屋子。”
花君那茶剛送到嘴裏,差點沒嗆著自己,這往對麵一看,也就這間屋子正對著那扇窗戶吧?這顧鶴好歹也是個開賭坊的老板,一點心思不會耍不說,腦子還這麽脫線。
長策又灌了他幾杯,他麵頰紅潤,儼然已經醉醺醺的,把剛才那事全忘腦後去了。尋常人醉了天南海北地扯,這都能理解,但這顧鶴喝醉了不但喜歡天南地北地胡扯,還喜歡灌旁邊人酒。
他跟長策一碗一碗地幹,明明已經醉得一塌糊塗了,就是不倒,還拉著左右的人喝。長策看他醉,自己喝酒都是喝一小口灌顧鶴一大口,精明得很。但是顧鶴跟長策喝也就罷了,還去拉花君一起喝,花君那是一口酒都不會沾的,到最後顧鶴也是喝上頭急眼了,花君本來就憋不出幾句話,最後就差按著花君灌酒。
長策站起來走過去,從他手裏搶過碗,仰頭喝了個幹淨,彎下腰搭上顧鶴的肩頭,懶懶地笑,“我陪你喝。”
長策一身酒氣但不熏人,花君小抿一口茶,眼神別過去沒落在他身上,他也是氣昏了頭,話語中帶著些陰陽怪氣,“你我素不相識,幫我擋什麽酒?”
長策笑一笑,那笑好像也被酒泡過了,旁人看一眼就醉,“我?我想擋就擋。”
顧鶴瘋喝了一陣後就消停了,看起來像是折騰累了。窗外天色漸暗,陸陸續續點起了燈,誰也搞不懂大白天的這三個人在這兒一壇一壇地灌酒是因為什麽,長策搞不懂顧鶴的腦回路,但他就是純粹覺得喝著心裏不是太難受。
他打算再開一壇的時候,花君踹了酒壇子一腳,它骨碌碌滾遠了,長策抬頭,發現花君臉上的神色很不好看,“你要是還想胃疼就接著喝。”
長策跟他對視一會兒,起身去撿回來,這回直接對嘴灌,花君氣得拍案而起,“你……!”
長策擦擦嘴角,“我跟你又不熟,我喝酒關你什麽事。”
花君氣笑了,“行,行!我又不認識你,你就是疼暈了也跟我沒關係!”
顧鶴往桌子上一趴,軟泥一樣,難得還有點意識,聽見他倆的對話,撐著身子起來,邊打酒嗝邊說,“兩位啊…嗝!今天咱…咱們喝……喝得高興!來…嗝……也別藏著掖著,有什麽心裏憋著的事兒就說……嗝……”
顧鶴已經滿臉通紅,沒撐住一會兒又軟泥一樣趴下去了,但眼睛還瞪老大。
長策灌一口酒,微微眯起眼睛,眼簾低垂,花君看著他似乎是醉了的樣子。他用手撐著頭,“行啊,說。”
花君幾乎是條件反射地皺了一下眉,長策卻開始支著頭,把酒壇子一放,這一放還沒放穩,差點就摔在地上,“說……說什麽好呢?”他似乎很苦惱地皺了一下眉頭,“就說說……嘖,有個花某傷我心的故事吧。”
花君眼皮一跳,捏著茶杯的手緊了緊,站起來,“你喝醉了,跟我回客棧。”
“別,您那客棧魚龍混雜,我不敢住。哪兒來些個宵小還要我來暗地裏扔東西,住不起,費不起那個心神。”長策又抱起酒壇子,剛準備又灌一口,讓花君一把奪下,花君額角青筋暴起,“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長策搶回酒壇子,突然湊近他,一身酒氣遮了他全身,花君下意識後退半步,長策借此機會又灌一口,“花某啊……是個神,有一天就撿了我回家,算是我父君。他可厲害了,什麽都會,也哪裏都好。”
趴在桌子上的顧鶴這回是真的爛醉如泥,上下眼皮開始打架,也不知道倆人都說了什麽,反正就鼓掌喊,“好!!!”
這聲壞氣氛的鼓掌並沒有讓花君“砰砰”直跳的心恢複正常,長策接著摟著酒壇子後退幾步,許是怕花君靠近自己,“可他太偉岸了,他是至高無上的神,他心裏裝了四海八荒的太多人,就是留給我的地方沒多點了。”
花君想上前來,屋內卻突然寒光一閃,長策手中多了柄思蘭,劍鋒直指花君,他歪了歪身子,一瞬間沒怎麽站穩,“就這樣,後來有一天,他這樣拿劍指著我。”
顧鶴還在打酒嗝,“我說……嗝!長策兄啊,花某…嗝…是…是誰……?”
“是誰……長策的眼底瞬間有一絲恍惚,片刻後消失,“哦,我想起來了,我說過他從今往後都不是我父君了,他不再是我的誰了。”
花君緊緊攥著拳頭,忽而開口,“那花某後來要帶你回家,你為什麽不跟他回去呢?”
他知道自己跟他好好說話他肯定一個字都不會聽,開始以如此的口吻跟他說話,他又重複了一遍,“那個花某後來要帶你回家,你為什麽不跟他回去呢?”
長策笑了,“這個問題我那天就跟他說過了啊,他心裏都明白,你怎麽還要問我?”
花君沉默了一下,“如果花某說他覺得自己錯了,還想帶你回家,你會跟他走嗎?”
隔著麵具,花君看不到長策是什麽神情,但他能從長策的眼底看見,那一片沉寂如同死灰一般,“他錯什麽,他是神,他不會錯。”
“他就是錯了,他認錯,他要帶你回家!”花君好像這一輩子說話都沒此時這樣呼吸急促。
長策靜靜地看著他,卻是又兀自灌了口酒,花君的手鬆開了,他知道對方根本又沒聽自己的話。
“長策兄…嗝……長策兄……”顧鶴兩眼一翻,念叨念叨這回是真睡著了。
窗外天色已經很暗了,屋內的還沒點燈火,視線裏隻有長策那張銀色麵具最為耀眼奪目。
“然後啊,花某自己就往魔界跑,不給我省心,我能怎辦呢,我就跟過來了。你看我是不是挺犯賤的,我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不過也沒事,反正八百多年早都習慣了。
“他自己往魔界跑,也不小心著點,我沒辦就隻能隻能抓個小老頭脅迫,一路照顧他。我想我就這樣走了算了,但我走兩步就又繞回來,你看,我又犯賤了不是?”
長策想喝一口,但是中途頓住了,嗓子沙啞地開口,“這一路我要是不跟著他,我萬一再也見不到他了呢。”
氣氛突然就這樣沉默了,長策收起劍,就是一個人咕咚咕咚地灌酒,也不說話,花君憋了很久,突然大喊一聲,“長策!”
長策好像聽不見一樣,花君的心髒跳得前所未有得快,嘴張了半響沒出聲,最後豁出去了一樣,聲音發顫而逐漸越來越小,“山…山有木兮木…木有枝……”
“嗯?”聲音太小,長策根本沒聽清。
花君深吸一口氣,好像用光了這輩子的所有決心,“我愛你。”
他覺得自己心髒都要跳出來了,他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決心,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樣發瘋地做這個決定,但是長策手裏的酒壇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時候,花君的心也狠狠顫了一下,恨不得那一瞬間馬上逃離這裏,就從這兒跳下去,他不敢看長策的臉了,他真的不敢看!!
回應他的是長策的笑。
但那不是爽朗和開懷的笑,也不是那種撩人心底癢癢的輕笑,就是很孤立無援讓人心疼得無奈的苦笑。
這一次他開口,嗓音沙啞到讓他的話都變了調,就好像是……哭腔。
“神不愛我,神愛天下人。”
花君那一刻知道,長策或許是誤解了他的意思,長策在覺得自己口中的愛是以他身為師父或是父君的身份說的,可他已經用光了所有決心了,再怎麽解釋他全都不知道了,總之是看著長策在桌上留下銀兩,跨過地上的碎片,掀開簾子大跨步走出去。
花君從後麵看去,他的步伐真的不像一個喝醉的人。
花君那一刻心裏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追上去喊,“你要是沒醉就給我記住今晚說的話!”
長策果然頓住腳步,再回頭時眼底一片清明,聲音平靜,“我醉不醉都沒有關係,屋子裏有人醉了,那今晚就是一場醉夢,我什麽都不會記得。”
是了,長策那麽好的酒量,這才幾壇子酒,他怎麽會醉呢。這麽多年,花君還真的沒見過他真正醉的模樣,他醉不醉就隻是看心情而已,他想醉,隨時都可以。
酒不醉人人自醉。
長策往外走,花君也亦步亦趨地跟,出了戲樓,長策就滿城晃,花君就死死地跟著他。
賭城果真是夜裏繁華,處處燈火通明,行人如織。真不知道這要是到了洛雲淵,又將是怎樣一番光景。
長策就是往人多的地方走,花君跟著他也越來越費力。更何況他出來沒戴鬥篷,開始逐漸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尤其是一些姑娘,止不住地往他臉上掃。
忽而,就有一個香囊不輕不重地砸在他身上,花君置之不理,隻是低聲不斷說“借過”,往長策身邊靠攏。有了第一個扔香囊的,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不斷有香囊往他身上扔,也開始有姑娘有意無意地往他身邊湊。他前麵的路越來越不好走,忽而一個轉角,長策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花君急的想快走幾步,被身邊的人絆著。
“麻煩…讓一讓……”花君隻能不斷重複這幾個字。
長策的身影消失那一刻,花君就感覺自己很…委屈。
開始有姑娘大膽上前來打招呼,花君別過頭快走幾步婉拒。花君此時目光已經不再四處搜索,而去他居然就發現自己已經迷路了,根本找不到回客棧的路。
這條街是主街,也有馬車通行,花君就隻能趁著馬車或者騎馬的人走過那個空蕩,周圍人避讓的那段時間飛快逃離,然後又被新的一幫人纏住。
這樣的場景似乎似曾相識,但是再也沒人幸災樂禍地哈哈大笑。
忽而,有人拍上他的肩膀,“這位兄台?”
花君回首,卻是一名男子,正微笑著看他,“可否借一步說話?”
花君剛想搖頭拒絕,身後有聽見馬蹄的聲音,人們紛紛退讓,他知道這是個好機會,離開抽身想往街對麵走,結果剛走到路中間,腰間突然多了一絲力道,他掙紮之間已經晚了,他就像被人一把撈起,然後突然就上了馬,而且一個沒坐穩差點摔下去。
身後的人摟住了他,幫他穩定身型,隨之而來的也是衝天的酒氣。花君心跳如鼓,猛地回頭,映入眼簾是那銀白色的麵具,麵具後的漂亮眼睛直直盯著前方,目不斜視。
“喂!我話還沒說完呢!”後麵那男子喊。
“他沒有話跟你說。”長策頭也不回地喊,夾緊馬腹催促它往前趕。
這種失而複得的心情讓花君竟然難以抑製地衝他發脾氣喊,“你還知道回來!!”
長策抿嘴,依舊不看他,“脾氣發完了嗎?發完了我送你回客棧。”
長策這次駕馬挑人少的路繞來繞去,天知道他是怎麽這麽快記下了這裏的路,反正繞了一會兒,花君也覺得這位有點眼熟,恍然發現這裏就是戲樓後麵。
長策扯住韁繩,“下去吧,,然後,再也不見。”
花君不動,長策也不跟他廢話,就等他下去,結果花君突然一回頭,跟長策的鼻尖擦了擦。
那一刻不止花君忽然感覺臉有點火燒,長策也突然心漏了一拍。
但他就是笑自己沒用,你看,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是放不下他。
突然,長策感覺自己的後腦被人按住,並且麵前這張臉越來越近,不僅僅是鼻尖觸碰的問題,冰涼的唇覆上來,長策的脊背都僵住了,然後腦子裏“嗡” 得一聲炸開。
“我…我是說這種愛……你…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