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做戲
一座城池的繁華與否,隻看這城中客棧有沒有空房。
小老頭的本意是領著花君住低調些的小客棧暫時歇腳,但是這個月是遊魂肆虐的日子,賭城的客棧幾乎爆滿,甭管是不是想來賭幾局的,都逮著客棧住下。小老頭沒法子了,最後隻能硬著頭皮去那種兼營賭坊的客棧找空房,就這還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小老頭不想找這種客棧,那是因為這一行一般都有些規矩,譬如你不進來玩兩局,就別想住。這算是好的,更惡劣些的會等你住下了才過來擠眉弄眼地暗示,不去保不齊耍什麽陰招。
這月已經到了中旬,那些好的上等客棧自然是沒地方,剩下的這些下九流賭坊還有些空房,其實是算不得客棧。
小老頭奔波很久找到個看起來規模還不小的賭坊,買下兩間空房。
大中午的,賭坊裏人也熱鬧。想來也是,有多少人是因為躲避遊魂肆虐而來的,在這城裏呆不住,自然出來玩幾把。這賭城本就是一派紙醉金迷夜夜笙歌的模樣,來了這裏的又何必裝模作樣。
“買大買小,買定離手!”
“大!大!大!”
一進門就能聽見賭坊裏大漢扯著嗓子喊,一個個臉憋得通紅,喊大喊小。賭坊的客房在最裏側,想要上到二樓還需要穿過大堂。小老頭擦著汗小心翼翼地為花君開路,心都懸在了嗓子眼裏,生怕誰碰著花君。花君沒摘下寬大的鬥篷,低著頭匆匆從人群中穿梭。
忽而,有一桌壓骰子的人有些情緒激動,或許是玩的賭注大了點,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興奮,於是有人擼胳膊挽袖子地更賣力地喊,好像這樣就能贏似的。那一桌人擠來擠去,就把一個人擠倒了,不偏不倚就撞上匆匆行走的花君背後,花君背後的青霜把那人硌的不輕。
“媽的!不長眼睛啊?淨撞老子晦氣!”那人破口大罵,接著又罵了幾句極其難聽的話,一看一臉暴躁,估計是沒少輸錢,正鬱悶著呢。
這一嗓子吼得小老頭肝顫,趕忙擠過氣陪笑,“您消消氣,您消消氣,這地方可不就是人多?今兒個您就當小的我不長眼,您接著怎麽開心怎麽玩……”
那人瞪了一眼,“今天都他媽的惹老子晦氣!”他剛準備轉過去,突然一眼看見花君鬥篷下似乎輕輕皺了一下眉頭,那點火氣“騰”地又燃起來,上來就揪花君的鬥篷,一把扯掉,“你小子對你爺爺我有什麽意見嗎?”
小老頭差不點沒當場跪下,花君也是這輩子沒人敢這麽對他,愣了一下剛準備打開他的手,眼前一道黑影飛快閃過,緊接著就是大漢一聲慘叫,捂著自己的胳膊在地上打滾。
這邊的動靜讓周圍一片人都竊竊私語,原本大漢找花君麻煩的時候他們僅僅是看戲,畢竟這種事兒不是經常發生嗎?再說,跟那大漢一桌的人都清楚他這一中午到底輸了多少,正火大著呢,自然原本都是看好戲的心態。
大漢的血順著胳膊淌到地上,這回周圍人趕忙都讓出來,這見血了可不好辦,此時大漢的手微微鬆開,眾人都看清了,一支竹簽穿透了大漢的小臂,細細的一根小竹簽,力道卻大到讓人咋舌。
這時有不怕事的人上來想看個究竟,這仔細一看,立刻驚叫道:“我的個乖乖,還是跟糖葫蘆簽子!”
那的的確確是跟糖葫蘆簽,上麵讓人咬掉了兩顆山楂,第三顆才咬了半口,就掛在大漢手臂上。
大漢急眼了,“誰暗算我!給老子滾出來!”
這賭坊裏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顯然都不知道是誰,反正肯定不是自己。花君在大漢鬆開自己的那一刻後退半步,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是誰在幫自己,但目光反反複複在賭坊中搜尋,就是沒找到一個可疑身影。
這人是誰?為什麽三番四次幫自己?
那大漢氣急敗壞,伸出手指著花君,“你!你他媽給老子等著!老子他媽肯定不放過你這小白臉!你給老子……”
大漢的話還沒說完,又慘叫一聲,疼得直街跪在了地上,他那隻指著花君的手又見了血,這回是一根木簪子直接穿透了他整個手掌,大漢嚎得跟殺豬一樣,周圍人慌忙散得更遠,而且這次所有人都看清了,簪子是從窗外飛進來的。
賭坊人頭攢動,這要是不開幾個窗戶誰受的了。花君跟大漢站著的位置恰好正對著那敞開的窗戶,簪子跟糖葫蘆簽都是從窗外飛進來分毫不差地紮進大漢身上。
一明白這個,窗戶周圍的人立馬散了個幹淨,這要是他們再站在那兒,保不齊那些簽子啊簪子啊偏一偏,那紮的還不是他們這群人的腦袋?
花君立刻跑到窗邊向外望,然而窗外是如流水般的行人,賭坊對麵就是間戲樓,裏麵人影憧憧,但看得朦朧。
花君敢篤定,那人一定就在戲樓裏,因為簪子那個角度隻可能是自上而下飛來,唯有對麵那個二層戲樓有這個可能。
大漢就沒閉過嘴,或是疼得嗷嗷直叫,或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罵什麽,旁邊人看不下去過來捂他嘴,“我說兄弟,你也長點腦子,人家暗裏有人護著,你還在這兒罵,是真不想要你這條小命了嗎!”
“怎麽了怎麽了?什麽情況?怎麽都站著不動啊?”
有一衣著華麗的公子哥模樣人扒拉開人群,費力地擠到前麵來,見了這場景,一邊納悶地撓撓頭,一邊晃著手裏的折扇,“這怎麽搞的,他吃糖葫蘆紮著自己了?咦?怎麽還有根簪子?他婆娘來鬧了?”
旁邊人一陣尷尬地咳嗽,有人認出來他是誰,跟他說,“顧老板您不知道,這兄弟輸了錢火氣大,跟窗邊那位小兄弟吵起來了,結果那邊的小兄弟暗中有高人相護,你就瞧瞧,普通人哪有能把糖葫蘆簽子整個穿透人胳膊的力道?而且你看這木簪,簪子又沒什麽棱角,竟然也能玩兒似的直接打穿了手掌……”
那個被人稱為顧老板的男子聽著旁邊人跟他手舞足蹈地解釋,臉上的神色逐漸充滿了驚訝,然後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窗邊正向外看的花君身上,令大家都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興致勃勃地走了過去,把手搭在花君肩膀上,跟他打招呼,“這位兄弟,認識一下?”
那一刹那,一顆石子飛速從對麵二樓飛來直逼他麵門,花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過他手裏的折扇,精準一擊敲在石子上,石子偏離軌道打在地上,登時砸出個坑來。這回是真有人待不下去了,紛紛告辭從賭坊裏逃似的飛奔出去。
花君翻窗出去,一躍跳上街道邊的柳樹,接著枝椏的力道一個空翻跳上對麵戲台的二樓小平台。戲樓二樓都是看客,那一圈小平台都是喝多了酒水的人出來醒酒吹風,花君這一躍讓這幫人的酒意立刻清醒大半。
戲樓二層是一個個小隔間,也就外麵的小平台是相通的,花君一把掀開正對著賭坊那間房的簾子,結果屋裏僅有桌上幾盤還熱乎的菜,一壇酒,以及以為披頭散發的茫然姑娘,她頭上的簪子不知去了何處。
花君暗自咬牙,自己還是晚了一步。他打算往回走時,聽見樓下有人一聲哀嚎,花君覺著這聲音好耳熟,站在二樓的小平台往下一看,發現是那位顧老板摔了個四腳朝天,而旁邊一個人似乎是撞倒了他,卻一句話不說幾步快走就想離開。
花君那一刹那呼吸都仿佛凝滯了,他的身體搶先一步做出了反應,他翻身跳下小平台,幾步上前,趕在那人消失在人流中之前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那人沒轉身,一身黑底金邊長袍身形修長,雙手負在身後似乎就打算信不離開,花君在拍上他肩膀的那一瞬間,他明顯脊背僵硬了一下。
地上的顧老板站起來揉著胳膊,“這位兄弟,你這突然從門裏出來還不撞倒一片……咦?怎麽你也在?”他看見花君,“你們…認識?”
“認識。”
“不認識。”
兩人同時開口,顧老板尷尬地咳嗽兩聲,“行了行了,我請客,咱們進去喝兩杯?”他指一指麵前的戲樓。
花君的目光始終落在那熟悉的背影身上,他的聲音剛開始有些發顫,“長…長策?”
長策緩緩轉過來,然而他臉上卻帶著一張銀色麵具,遮住了上半張臉,麵具後的雙眼深邃迷人,隻身有些冷淡。
“啊,長策兄?來來來,一起喝一杯?”顧老板耳尖聽清了,立刻樂嗬嗬地說。
花君:“那就喝一杯。”
長策:“不了。”
顧老板又嗆了一下,再次尷尬地咳兩聲。
“你為什麽會在這兒?”花君目不轉睛地看著長策,那一刻真的很想從他的眼底看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哪想麵前的人眼底閃出一絲茫然,“這位……我們似乎並未見過。”
花君的胸口就像在懸崖邊掙紮的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你…你說什麽?”
長策對他一拱手,“不知閣下姓甚名誰,在下長策,有幸相逢。”
顧老板這次過來跟長策勾肩搭背地,爽朗笑道,“長策兄,我姓顧名鶴,喏,對麵那家賭坊就是我的,呃至於這位……總之咱們先進去喝一杯,再問也不遲。”
長策見他這副模樣,微微仰頭,微微一笑,“也是緣分,請?”
長策跟顧鶴一前一後進了戲樓,花君的手緊緊攥在一起,賭氣似得狠狠摔一下袖子跟進去。長策進了戲樓就往二樓走,帶著兩人腳步都沒停就拐進了房間,這就是剛剛花君掀開簾子闖進來的屋子,長策定是想從正門繞出去,結果跟顧鶴撞了個滿懷。
顧鶴進屋子就滔滔不絕地講,“這戲樓真的招待的越來越周到了,菜都上好了……嗯?這菜怎麽動過了?長策兄你是不是進錯屋子了?”
長策揮手讓屋裏伺候的姑娘退下,又告訴她們再上幾壇酒,“我先前就在這兒了,剛剛著急出來,沒留神撞上你,抱歉。”
顧鶴連連擺手,拉開椅子坐下,“瞧你說的,不就撞一下,又不會少塊肉。”他看向花君,“這位兄弟,還不知道你姓名?”
花君沉默地拉開椅子坐下,“花君。”
“好好好,今天能認識二位真是緣分!來,喝個痛快!”顧鶴給花君和長策都倒了碗酒,最後給自己滿上,端起碗說,“我先幹為敬!”
長策眯著眼睛笑,仰頭喝了個見底,就剩下花君自己一人,顧鶴擦擦嘴,打趣道,“花君兄,你這不喝不給麵子啊!”
花君端起碗,卻是看著長策,長策微笑著回看他,兩人如此僵持不下,顧鶴兩邊看看就納悶了,“你們二位真不認識?”
花君:“認識。”
長策:“不認識。”
花君胸中突然就盤著一口氣,嘴剛沾碗就準備把酒送進肚裏,胳膊突然就讓人按住了,長策從容不迫地搶下他手裏的碗,對外麵喊,“麻煩上壺茶水。”
花君的胳膊顫了顫,“不是說跟我不相識,怎的知道我不喝酒?”
長策笑眯眯地說,“哦,我猜的。”
顧鶴子旁邊看得一頭霧水,他撓撓頭,不過他就明白了花君不喝酒這一件事,其他都聽得雲裏霧裏,於是就替他把無原本給他準備的酒給自己和長策分了。
外麵一樓,戲台上的戲子咿咿呀呀地唱,唱的是花君聽不懂的語言,三人之中隻有顧鶴聽的津津有味,一口酒一口酒地喝,有時候忍不住地跟台下喊一聲“好”。
期間花君三番兩次試探長策,卻都像拳頭打在棉花上,泄了力氣,而且還做著無用功。
酒喝了一半,顧鶴突然把酒碗一放,一拍大腿,“呀!我想起來一件事!之前有人拿石子想打我來著,那人我還沒抓到是誰呢!”
花君:“……”
長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