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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臨淵

  當年封印魔族的代價,對於四海八荒這麽多的神來說也是個不願提起的過往。


  魔族禍世,眾神死傷無數才把他們統統驅逐回天南一萬二千裏地。封印之法眾神商議了很久,最終敲定下來時,也是異常沉重。


  眾神合力以千年玄鐵打造界碑,共十六塊,立於天南一萬二千裏地與邊境之地的交界處,連成一線,十六位神自願羽化,化為界碑魂,永久沉睡。


  這是最早的封印,後來隨著日月推移,魔族一刻不停地在腐蝕結界,神祠每千年修一次界碑,每萬年換一位守界碑的人。


  神祠後來在摸索中發現當界碑與施術者有了不可斬斷的羈絆後,封印會更為牢固。因而神祠每一萬年會分出一位神專門修複一個界碑,以血為誓,建立與界碑間的羈絆。


  事實上這個活一般沒什麽人想做,也沒多少人有資格做。守界碑的人被要求法力深厚,每一次修複界碑時要有足夠的靈氣注入結界,同時這活兒也是損耗極大的,修一次沒準都會喪個百年的修為,而且羈絆一旦確立,萬年內無法更改,一旦結界破碎,這塊界碑受損,守界碑的人也會被牽連。


  總之就是個費力不討好的活,但萬年前起花君就不大喜歡在神祠呆了,當時正逢守界碑的人換屆,他就自己提出守一塊界碑,自此後每千年去修一次,平時覺得神祠呆的煩了就以巡視結界為由頭來邊境之地轉悠。


  花君守了那塊界碑九千年,帶長策回來那一年剛好是第九次修界碑,眼瞅著這一年就要過去了,每年修界碑的日子便是十二月初,再過個半月不到,就該到了。


  神祠將這事算得明明白白,都急成了熱鍋螞蟻,魔族現在天天就守著邊境之地想法子破開封印,千年之限就要到,萬一哪塊兒界碑出了問題,豈非大事不妙?


  魔族不清楚其中緣由,因為這是神祠內部的事兒,但是有人清楚,長策就把日子算得明明白白,自綁了瑤神開始,他就在算這個日子了。


  東軍一戰,長策算是徹底跟花君劃清了界限,那天太多話都沒過腦子,甚至到了事後他都不敢回想自己都說了什麽,反正每天往邊境之地一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像蒙頭大睡不問世事一般。


  邊境之地自古蠻荒,燭陰氏的生活都是分散居住,甚至一個統一的部落構成都難,經長策整合後初具模樣,隻是條件有限,房屋依舊是簡陋的木屋或石屋。


  有人向屋內通報祝琅來了,長策都沒抬頭,拿著樹枝繼續在地上比比畫畫,一直到祝琅的身影被斜陽拉得很長,陰影蓋住了長策地上畫的圖案,他才停下來抬起頭,“魔君來了?屋裏請。”


  就連長策的住所也是一間木屋,隻不過比尋常燭陰氏的大幾圈,多幾個屋子,他對此倒是沒什麽在意,此刻也敷衍道,“屋舍簡陋,魔君莫怪。”


  屋裏桌子上也沒什麽茶水好上,就象征性擺了幾個果子,長策沒太見外,自己擦淨了手上的塵土後抓一個就開始啃。


  “王上剛剛在畫什麽?”祝琅隨和地抓一個果子,也就小咬了一口而已。


  長策現如今統帥邊境之地,已然是燭陰氏之王。


  “破封印之法。”長策三兩下就啃沒了個果子,自己又拿一個。


  “王上先前同我說的期限,已經不剩……”


  “還剩五日半。”長策輕輕瞥他一眼,眼底沒帶一絲情感,冷漠談不上,但不待見倒是真的。


  祝琅明白長策這是在告訴自己,他胸有成竹,於是起身,“那就不打擾了,五日後我會再來,希望合作愉快。”


  “愉快。”長策皮笑肉不笑地扯一扯嘴角,祝琅絲毫不在意長策的態度,微笑著離開,門外響起恭送魔君的聲音,長策起身連起身都沒。


  沒多久,凰十四從裏屋出來,猶豫道,“你……真的要破開封印嗎?”


  “你沒看他都急了一個月了?我已經找各種理由拖了一個月,更何況千年之限不光我知道,他蟄伏這麽多年肯定也差的明明白白,不然就不會選在今年進行他的計劃。”長策擦擦手,繼續往後院走,去看他畫的滿地的奇奇怪怪的圖案。


  凰十四看著那一地的法陣,隻是從心底裏歎服眼前這個人的本事。


  這些東西都是凰十四教他的,法陣這東西不太新鮮,很早就有人開始研究了,但傳承的不多,一來是這東西有些時候太繁瑣,隨隨便便捏訣就解決的問題沒必要非要大費周章畫個法陣,二是用到法陣的地方都是極其龐大的工程,遠古洪荒時曾有術士專門研究,後來逐漸沒落,神祠僅有幾本藏書記載罷了。


  唯一傳承相對完整的大概是北海水族與天西鳳凰族,這些東西跟當年那傳送法陣更類似,但那法陣比起五日後長策要發動的,簡直一劃都比不上。


  “可邊境之地這點靈氣根本就……你要是發動了那個法陣,你會異常虛弱。”凰十四咬著嘴說。


  長策側頭,歎了口氣,“丫頭,你好歹是一族族長,你該回天南了。”


  凰十四此時倒是異常堅決地抬起頭,“我要等你安全發動法陣後再走!”


  凰十四是那一支鳳凰族旁支的小鳳凰,這一族的名字生僻又稀奇古怪,規矩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族內孩子成年時便要離開本族去外麵遊曆,一百年後歸來,未歸來便視為這人已遭遇不測。


  凰十四是家裏撿的孩子,她家裏孩子多,她是某月十四被撿回來的,就叫凰十四了,從小性格怯懦,一緊張就說不明話。成年離家後在外漂泊,心思單純讓人騙得慘,後來是讓北海瑤神給撿回去當侍女了,這算是有個著落。


  凰十四自打心裏住了個長策,便打定了主意回族。


  從前也有先例,本族人向往外麵的生活,於是百年期限到沒回家。凰十四本來也沒想回去,在北海的日子她一天天混得舒坦,長策離開那日那樣決絕,讓她覺得是因為自己就是北海瑤神的一個小小侍女,好像幾百年她頭一次那樣賭氣,一晚上沒睡後打定主意,回歸去林。


  百年期限到,她辭別瑤神回天西,不巧的是她回去正趕上族長大選,她們族選族長可沒有什麽投票,就是天選,古老的術法預言出下一個族長是誰,她才剛回家,屁股都沒坐熱乎,結果老天就點到她,她就稀裏糊塗當了族長。


  但她當族長這幾百年,是真的有長進多了,實話實話,她真的曆練不少,膽子大了不少,遇見事更有主見。一族的計策都放在她肩上,她就是不成長也要成長。


  長策還在地上反複擦擦畫畫,凰十四就蹲著看,看著長策把原來的雛形擦去,一點點添上他深思熟慮後自己畫的東西,有時候也試著注入法力,凰十四支著頭看他,很大大方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臉總能燙熟雞蛋的小丫頭。


  “長策,要是魔族輸了怎麽辦?”凰十四突然問。


  長策很不在意地笑一笑,“那我也跟著輸。”


  “我就是覺得,你不該跟那個魔君綁在一條船上。”凰十四聽了這話說。


  “所以我在想辦法,自己坐一條船,大風大浪掀了他,我還好好地有條活路走。”長策笑道,總是在輕描淡寫地說這事。


  “為什麽花君上神不會幫你呢?”凰十四隻是無意間說了句話,長策的手就歪了一下,法陣畫錯了。


  “我是跟魔族站在一起的,他不一樣,他是神。”長策說。


  “可我也是神族啊。”凰十四指指自己,不解道,“我沒覺得幫你就是在幫魔族,幫你綁瑤神姐姐也是為了有更多時間讓你鑽研法陣,更何況你現在畫的法陣是封魔的,又不是放魔族出來禍害人的,為什麽他不幫你?”


  “我不想讓他幫。”長策沉默了很久,悶聲說,“我說了,他不一樣,他是神。”


  凰十四還是沒想明白,她到底還是性子單純,鳳凰族內沒有爾虞我詐,她終究是不太明白更深一些的東西。


  五日後,夜。


  邊境之地南部,燈火通明,燭陰氏點了火把,在海岸線處連成一線,同時到來的還有魔族。凰十四混成燭陰氏,就藏在隊伍裏。


  此處是最南的一處界碑,也是花君當年負責的那一處界碑。


  今天是十二月初一,邊境之地頭一回感覺到有些快入秋那種颯爽的涼意,盡管此時應該是冬季了。


  神祠或許還在猶豫如何顧全界碑,長策卻早就當機立斷,就在十二月初一,破結界。


  破一方小結界,放魔族,這是長策與祝琅進行的第二次合作,這一次是以燭陰氏首領的身份。這一次的交換條件,是長策破開一處封印,祝琅助燭陰氏尋覓一處靈氣充裕的棲息之地。


  祝琅起初以靠近天西一萬二千裏地的三座城池為交換,長策未允,堅持要天山腳下一座城池,祝琅思量一日後,交易達成。


  這一夜萬裏無雲,滿天星河。長策隻是獨自一人進了樹林,每一步走著都很輕,輕輕地踩斷了枯枝椏,踩碎了地上的落葉。


  他一人,掌心亮起一團照明火,走在這條路上,好像感覺到了當年花君是如何一步一步從這裏走的,他走著走著慢慢停下了,他轉頭,看著身後有一顆大樹,那樹好大,已成了參天巨樹,樹幹不知多少人合抱才能攬住。


  長策看著那棵樹,恍惚間覺得,那就是當年他躲藏過的那棵樹,花君就是站在這兒讓他出來,不要躲了。


  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最開始的念頭已經變了味,他隻想讓他多看自己幾眼。


  長策深吸一口氣,繼續向前走,心裏告訴自己:夠了,到此為止吧。


  最終他站在界碑麵前,此處開闊,滿天星辰和月輝的照拂,長策熄滅了掌心的照明火,拔出思蘭,在手上劃出一道口子,他將血滴在界碑上,那一刻他突然感覺像有什麽重物在擊打他的頭,腦袋“嗡”的一聲,他咬咬牙,知道這就是界碑內所蘊含的靈力。


  界碑上什麽字都沒有刻,且由於百萬年的風吹日曬,上麵滿是斑駁的痕跡。長策的血滴在上麵時,界碑上突然浮現出兩個刀刻的字:花君。


  長策此時後退幾步,在空地中央,以思蘭為筆,在地上開始畫法陣,思蘭畫出一道道溝壑錯綜複雜,但長策卻是一氣嗬成,不知練了多少遍,大約半柱香後,長策停下了,法陣儼然已經畫成,橫縱約五步寬,符文詭異,長策再次加深了自己掌心的傷口。


  血滴落在法陣的溝中,卻好像跌入了汪洋,眨眼間消失不見。長策任由掌心的血宛如被榨幹一樣係數被法陣吸收,直到最後一滴血,法陣不再吞噬了,長策穩住一口氣,把血摸在思蘭上回身一劍劈向界碑,刹那間紅光耀眼奪目。


  長策自身收到了界碑給他的反彈力,同時他看見界碑上花君兩個字出現了裂紋,一點點淡去,消散了。


  青西山上,花君在床上驀然睜開眼,“騰”地從床上坐起,大口喘息,心跳得慌亂。


  長策還劍入鞘,簡單綁了下手上的傷口,背靠界碑盤膝而坐,他源源不斷地把法力注入到法陣中,天空不知何時陰雲密布。


  海灘上的眾人神色凝重,直到就要開始了。


  今夜,這小小的法陣內所運轉的靈氣,甚至要及得上花君祭祀大典上清四海八荒魂靈時所消耗法力的三分之二。


  這就是法陣的作用,將原本沒多少的靈氣無限放大,就好像沙漠裏的水井,隻需要放一瓢水就能喝到源源不斷的清流。


  這已經是極限,長策知道。但能不能成功,長策不知道。他嘴角開始有血沫泛出,他沒功夫添,合上雙眼,咬著牙又添了些法力。


  他悶哼一聲,嘴裏一陣腥甜,硬是統統咽了回去,就當什麽都沒發生。周圍起風了,樹林從逐漸搖擺到瘋狂地扭曲,長策在狂風中央巋然不動。


  他要代替花君,成為下一任界碑的守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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