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殊途
祝琅眯起眼睛,迎著花君的方向看過去,“初次見麵,花君上神,以後可要記得我呢。”
花君根本就沒回他的話,自打他站上城樓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落在長策身上,仿佛定格。
祝琅很識趣,收扇輕笑,揚聲道,“行了,別打了,我們走。”廝殺的魔族陸續停手,相互招呼,收刀後撤。有修士想反撲,魔族置之不理,都逐漸退至祝琅身後,一刻不停地飛速撤離,沒多久,竟然隻剩了祝琅依舊牽著長策的馬站在原地,麵對一片火海狼藉。
祝琅鬆開韁繩,眉目間似笑非笑,“長策公子,我魔族大軍就在天山紮營,隨時恭候您的到來。”
長策亦死死咬著嘴不說一句話,祝琅這回放聲大笑,揚長而去。
“花君上神!追嗎!”城牆下有人嘶吼,雙眼通紅。因為花君來了,所以他們有恃無恐。
花君不答,但是他一躍跳下城牆,踏著遍地鮮血,一步步走向馬上到人。花君與這個背景格格不入,他從不改出現在這樣一幅場景裏,他該是廟裏被供奉的神祗,高高在上被萬人頂禮膜拜。
長策的半邊身子都是血,一隻手腕還纏著繃帶。他亂瞟很久,才微微側頭,那一刻才終於做好心理準備直視花君,視線交錯那一刻,長策企圖在他眼底看到的東西一樣都沒有看到。
他沒有解釋什麽是因為他覺得花君是會明白。自己渾身是血,跟魔族一起站在城牆下,可就算如此,他覺得但凡花君是信任自己的,花君無論如何也會為自己找一千一萬個借口。
他希望從花君眼中看到些什麽,但是對視那一刹那,長策看見的是一刹那就被隱藏起來的猶豫,深深藏在那雙狹長的眼背後。
如果自己那一眼看見的不是他在猶豫和有那麽一刻深深懷疑自己,長策想,自己那一句“我來替你守城”一定會已經脫口而出了。
他知道花君最後還是選擇相信自己,但無論他最後如何斬釘截鐵,有些東西就像剪短線的風箏,被放逐了。他長策要的不是花君肯如何對自己好肯怎樣把自己放在心尖上,他覺得自己配不上這麽個全天下的神為自己做到那種地步,更何況幾百年了是自己在犯賤。可將近千年的情分,就算是一對師徒,也總不至於這種信任都不舍得爽快地給他!
長策是被氣笑了,“師父,你要是再來晚點,這城可真的守不住了。”
“跟我回青西。”長策坐在馬上,俯身看花君的臉,上麵三分複雜七分波瀾不驚,他好像是確實沒顯露出太多的情感,誰又知道這位神在想什麽。
長策:“師父這次想問什麽?”
花君的手在袖底下攥緊又鬆開,“我什麽也不問,你跟我回青西。”
長策一扯韁繩,調轉馬頭,花君喊他,“長策!”
“我是來幫你守城的,你都來了,我就該走了。”長策沒回頭,手中揚起馬鞭。
“長策!”花君的聲音陡然提高,又突然弱下去,“跟我…回家。”
長策的手死死抓著韁繩,轉過身來,“花君,當年的長策長大了。”
花君竟也氣極反笑:“你到底有什麽是非要跟魔君做交易?你究竟為何要瞞我!我近千年教你的是如何護佑四百八荒的生靈,不是讓你一步步助紂為虐!”
長策翻身下馬,三兩步上前揪著花君的領子,字字都是硬從牙縫裏擠出來的,“花君,該庇佑四海八荒的是你,不是我。你愛天下人,可我不愛也不想愛。你記不記得?曾經有多少人都要我死呢。”
他抬手指向南方,他說,“花君,你看看天南,你看看那一道天火另一邊的土地,你別忘了我是誰,我是燭陰氏,我還是嫡係王室。那裏活著千百萬年的是我的族人,他們奉我為王,那是我真正該愛的人。”
“君子之禮?胸懷天下?那是你們神仙你們人該學的東西,我是燭陰,我生在蠻荒長在蠻荒,我野慣了吃不慣你們那一套繁文縟節,不知我爹娘是誰更不知道百萬年前我怎麽就會沉睡,當然,沒準兒我就是那個跟祝琅一樣倒黴催的,還沒從蛋裏出來呢老爹就讓人弄死了。”
“我就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我才願意來這城護一護這幫人,否則就是都死光了又與我何幹?”
長策說到這兒時,挨了花君一巴掌,那半邊臉上染的血跡還沒幹,沾了花君一手,他整個人都在發抖。
長策頭側到了一邊,他笑了但眼底沒什麽溫度,“花君上神一向聽不得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我知道。可我心裏就那麽小,裝不下四海八荒這麽大,就一塊邊境之地就夠我受的了,可別再給我多添什麽了。更何況我有時候還要多騰出塊地方放個人,人家不願意住,還給了我一腳,踹得我心裏半邊天都塌了。”
長策轉身,翻身上馬,“你救你的天下人,我就為你側身讓讓路。”他揚鞭打馬,一騎絕塵。
花君的指尖冰涼,想喊他回來,但就像讓人掐了脖子,喊不出聲。他死死攥著拳頭,把白皙的掌心勒出一道道指甲劃痕,什麽話都噎在嗓子眼堵了個水泄不通,一直到長策連人帶馬都消失在他的全部視線裏。
魔族大舉進犯,兵分四路,自邊境之地為起點,墨九姬領地為主攻目標,逐個擊破周圍土地,不到三日屢戰屢勝,後又與城中內應裏應外合破城於無形,一路北上,勢不可擋。
彼時魔族已分四路,三路主攻一路策應,分東軍、西軍與中軍,後在一小村險要之地,東軍與墨家一戰膠著良久,便臨時以此主力人馬吸引注意,另一路中軍破城後逐漸向東南折回與東軍有匯合之趨勢,原本策應軍變為主攻軍直指天山一路推進。
花君現身東軍戰場攔截趕來的中軍,中軍由魔君祝琅率領不戰而退,退守山穀按兵不動。同一日接連傳出兩則消息:一為劍靈長策叛變魔族;二為少司命現身策應軍天山戰場,在其僅差一座城便到天山時截住。
長策一事眾說紛紜,花君不置可否,天山戰場少司命一力否認此事,直至長策現身天山助魔族攻下天山,傳聞終於落實。
魔族引天山雪水混合幽冥泉澆洗邊境之地天火,七日七夜後天火熄滅,昆侖山趕來的畢方與祝琅交戰重傷而歸,自此邊境之地與中原再無屏障,長策隻身一人歸往邊境之地,南海水君阻攔未果,半個南海落入魔族手中。
世人猜測魔族將要進行下一步,徹底破開邊境之地封印魔族的封印,但不料魔族竟自此動靜小了許多,天南一萬二千裏地封印未有鬆動跡象,魔族打下的領土被重新劃分,雖然是四海八荒的邊角已衍生出“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姿態,未被屠城的大城池,未來得及逃亡的百姓生活在魔族政權下苟且過活。
神祠集結兵力欲趁魔族根基不穩驅逐,忽而北海突生異變,北海神女瑤神被魔族抓獲為人質,以此威脅,神祠不敢輕舉妄動,一時間陷入僵局。
從始自終,花君自現身東軍戰場後再未出手,神祠詫異,花君一人回青西閉門不見人,恍若棄之天下蒼生。天山一戰少司命受傷被大司命帶回,畢方亦敗於祝琅,神祠有所依仗的主力折損大半,戰局真的陷入僵局,隻在等打破平衡那一戰。
轉折點便是魔族封印,魔族先一步破開封印,那便大局已定;神祠先一步反攻成功,那便還有勝利的希望。
硝煙彌漫的一個月後,雙方好像都沒了力氣,都在休養生息,不約而同進入這個休戰期。長策自打回了邊境之地後,看似再無關戰局,實則背後幾大戰役都有他經手。
瑤神被抓,不是別人,是長策一手策劃,但這其中還是陰差陽錯的東西多了些。
長策從東軍戰場與花君分離,現身奪取天山後他自天西一萬二千裏地取道回邊境之地。天西一萬二千裏地魔族未敢擅動,隻因天西住著些惹不起的家夥:鳳凰族。
鳳凰也是上古神族遺留的一支血脈,管轄天西一萬二千裏地的之中的兩千裏地。領地麵積相較而言就那麽一丁點,但實際上整個天西以鳳凰族為尊為至高無上的神,放眼四海八荒能治得住魔族的就是神之血,鳳凰族身上就流淌著這樣的血。
魔族的攻擊太為迅速,天西尚且沒反應過來,長策自天西取道是因為不急著回邊境之地,但他沒想到會收獲意外之人。
按理說北海神女在北海,南海都隻是淪陷了大半而已,中間隔著神祠隔著昆侖呢,魔族憑的什麽本事居然能綁人?!但事後調查,北海的人說曾目睹天西鳳凰族現身,是鳳凰族擄走了瑤神獻給魔族。
鳳凰族向來自詡高傲,被如此潑髒水,原本打算來支援神祠走到一半就停了,海水君愛女心切,一口咬定是鳳凰族攪混水,鳳凰族氣得發抖收拾鋪蓋拍拍屁股回老家。
綁了北海瑤神的的確是鳳凰族,但是是鳳凰族的一小支外族。鳳凰族在天西繁衍百萬年,衍生出無數旁族,有些傳承著就逐漸沒落消失了,但有些頑強地挺到了現在,雖然繼承了本家鳳凰族的大部分東西,但是大多冠以他名。
天西一萬二千裏地,歸去林,地便是鳳凰族一個小分支的領地,這一支太小了,甚至於沒什麽姓名。綁了北海瑤神的是這一族的族長凰十四,又或者說,叫骨笙。
這便是長策陰差陽錯遇見的人。
如此盤算來,長策真稱得上魔族血洗四海八荒最得力的助手,人們不免想起當年,當年燭陰氏力助魔族顛倒晝夜黑白時,也是形同與左膀右臂的存在。這是曆史的重演,還是命運的巧合?
長策回邊境之地後也沒閑著,整合邊境之地的族人,一道道指令下去,半月後整個邊境之地井然有序,燭陰氏目前為止還不能度過南海,但好在天山雪水帶來的充裕靈氣澆灌了這片土地,開始讓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像點樣。
自從天火消失後,邊境之地的夜晚海風就怡人多了。
長策還記得從前這個時候,被風卷過來的是一層一層的熱浪,晚上經常睡一睡就熱醒過來,在海水裏滾一遭洗一洗身上的汗以後再重新躺下來睡。
長策躺在巨大的礁石上,斜躺著麵向大海,地平線處的火牆小時了,這時候他能清晰地看見大海的盡頭如何與藍天相接,長策看著看著就忘了神。
這一個月他都幹了多少瘋狂的事?
天山擊退少司命,指使鳳凰族綁架北海神,天山雪水混合幽冥泉七天七夜洗濯熄滅天火,那幽冥泉是他還剩下的,量不多,所以混合了天山雪水後足足七日七夜才徹底熄滅天火。
這一樁樁事幹下來,看起來他一時衝動幹出很多好像幹出很多天理難容的事情,但實際上這些事都是他深思熟慮後的考量。
天山他必須幫魔族拿下,隻有這樣才能熄滅天火,他真正的目的才會達成,自己不會受祝琅牽製。那場與少司命的仗其實沒怎麽打,外界說什麽少司命傷的不輕,全都是屁話,少司命就是接受不了事實,讓自家哥哥硬領回去了。
再是綁架瑤神後又嫁禍。
他自然也深知天西鳳凰族一旦到場,魔族會處於絕對的劣勢,凰十四就是那個轉折點,長策此前也沒想過這條送上門的計策,一箭雙雕。凰十四接近瑤神,瑤神不會有防備,綁人回來輕而易舉,借此機會借題發揮栽贓天西鳳凰,簡直順利成章。
瑤神現在就扣在邊境之地,就在長策手裏,捏住這個棋子,就能穩定戰局。長策要的就是平衡點,他要神祠跟魔族打不起來,要更多的時間來給自己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