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承情
跟著瑤神回青西的路上就沒那麽著急了,沒有日夜兼程,走走歇歇比來時多用了好幾日才回去。
這麽多時日,怎麽找理由長策早就想好了,但他隻是心裏不爽快一件事,為什麽不是花君親自來找他回去。
花君知道這事兒肯定是因為穆啟憐跟他說了,但長策都離開青西那麽多日沒收到他一封信,他要親自來追人估計長策前腳剛到南海,花君後腳就能跟著到。
說到底花君也是根本就沒太放在心上,瑤神大老遠從北海折騰到南海再送他回青西?別說是瑤神,就是一個普通的姑娘花君都不會這麽折騰。應該是瑤神恰巧就在南海做客,之後就要來青西,順帶著稍長策一程。
無論如何長策心裏都不痛快死了,尤其是當跨進門那一刻時瞥見瑤神看花君的神色。
“花君哥哥。”瑤神微微一笑,眼底好像全裝了一個人。
“幸苦你了。”花君點點頭,再看向長策,“你進屋,我有話對你說。”
長策一言不發地往自己屋子走,哪想到花君在身後說,“進我屋子。”
長策腳步一頓,拐彎進了花君的屋子。
門關上後,外麵再說什麽長策都當自己沒聽見了。他給自己倒一杯茶,小口小口地抿,茶水還是熱的,花君也才泡好沒多久。他的目光自牆上掃過,忽然愣了。
那把劍雖未出鞘,卻好像無時無刻不在閃爍著寒光,銳意駭人。那當然不是思蘭,思蘭這些日子都在他身後背著,長策當知道那是什麽劍,曾經有四百年他一直幫花君擦拭那把劍。
青霜。
他聽說過不知多少遍,當年花君跟西王母決裂,讓畢方帶青霜回昆侖山。青霜是太一從前的佩劍,花君就這樣扔回給西王母,那就是在打神祠的臉。長策這麽些日子,從未聽說過花君什麽時候拿回了青霜。
那劍刺目得很,身後門“吱嘎”一聲推開,長策回頭時,驚訝地發現花君臉上的神色是鮮少見的怒意。
“你去邊境之地做什麽?”多少年了,花君未曾對他有過如此嚴厲的口吻。
“離開久了,想回去轉一轉。”長策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我要聽你說實話。”花君臉上的怒意不減,“從蒼漓那兒騙得幽冥泉,讓南海水君的女兒為你開路,你大費周章地到底想做什麽?轉一轉?你被抓住要讓我去神祠的天牢要人嗎?”
長策看著他的臉,隻是說,“我想回去轉一轉。”
花君吸一口氣,“長策,我隻問你最後一遍。”
長策沉默不應,花君揮袖,“出去,你不說就算了,從現在起不許離開你屋子半步。”
長策的雙手攥緊又鬆開,依他的話往自己屋子走,自始至終臉上都是淡淡的神色,隻有最後關門時,才從他口中聽到很輕的三個字,“對不起。”
而後幾日長策的確不層出屋半步,花君讓人每日為他送飯。隻是有一日似乎隱隱約約聽見蒼漓的聲音,想來是想找他算賬,結果被攔下來了。這幾日裏隻有瑤神跟穆啟憐來看過他一麵,瑤神僅是說了些無關痛癢的話,穆啟憐則是來問他去邊境之地的原因。
長策這次幹脆閉嘴,一個字也不說了,穆啟憐待了一頓飯的功夫也就走了,又過了好幾日,長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瑤神逗留數日沒走,哪是因為舍不得花君,而是祭祀之日就近在眼前。
每千年,四海八荒會在昆侖山有一場盛大的祭祀。一祭遠古洪荒之神,二拜現任神祠眾神,三清四海八荒之魂靈。
每次祭祀都要有人主持,自古以來都是昆侖山出人,還非得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不可,再者也要能力足夠,因為這第三項清四海八荒之魂靈,那就是引天地之力來清洗四海八荒這一千年來留下的汙濁,沒點能力誰能承受得起厚重的天地之力?
從前當花君有能力任職時就一直是由他主持,再選一人輔之。今年自然也不會例外,他也想明白了,那青霜多半就是因此而送來的,祭祀之人必佩青霜,否則不合規矩。
長策正算著日子呢,結果就有人推門而入,長策抬眼一看,是花君。
這幾日花君從未踏進他屋內一步。
“明日是昆侖祭祀大典,你與我同去。”花君說,“邊境之事,我此次不與你追究了,但你若再敢偷偷前去,我定不放過你。”
花君一直都很心軟,那日的怒氣估計當晚就消了差不多,或者說花君一開始的惱怒,在長策臨走前那一句“對不起”就沒的差不多了,他一定那時候就明白長策固執地不說是有什麽個人的難言之隱。他此時跟長策說話與往常一樣,隻是聲音略為清冷。
“謝師父。”長策勉勉強強扯一扯嘴角。
“花君哥哥。”屋外響起瑤神的聲音,花君聞聲回首,瑤神就站在屋外,“今日該去昆侖了。”
“你收拾一下,一會兒就去昆侖。”花君低聲對長策說完,走出屋子,長策看著那兩道身影一前一後消失在視線裏,低頭出神半晌,才去換衣服。
一年到頭長策也很少穿這種紅色的衣服,哪怕是紅褐色也是很少的。他的指尖在衣櫃前停頓了片刻,最終沒拿那件大紅色的,挑了件暗紅色換好,將思蘭拿在手裏。
花君一直以來都穿著最招搖的顏色,然而由於主持祭祀,就要穿那件銀白色的祭祀服,衣服在昆侖山保存,他跟瑤神都在院兒裏等長策換好衣服出來。
瑤神也沒換紅色的衣物,長策愣了一下,今年輔佐祭祀的竟然是瑤神嗎?
“發什麽呆,走了。”花君道。
“嗯。”長策隨口應了聲,跟上他。
當日黃昏時,三人抵達昆侖。但其實僅僅是他們三個結伴而行罷了,祭祀各門各派的掌門都要出席,蒼漓也來了,就是腳前腳後,隻不過沒跟他們一路走。花君興許也是有意避開,怕她跟長策再生出什麽事端。
昆侖山一年到頭來不了幾個外人,昆侖山側峰整座峰都是客房,為的就是每一千年的祭祀,供前來的人過夜。終年積雪白皚皚的山脈,隻有這兩日會多出許許多多的小紅點,那都是穿著紅色衣服來祭祀的人。
跨進山門,已經有不少人到了,昆侖弟子一部分忙著引路,一部分忙著安排客房,有一名弟子站在山門前為每一個進入昆侖山的人分發紅抹額,長策伸手去接,大致瞧了一眼,意外發現這抹額精致得很,還繡有暗紅色暗紋。
分發抹額的弟子是個姑娘,看見是長策就愣了,半天沒撒手,長策微微一笑,“姑娘?”
女弟子慌慌張張地鬆手,耳根子微紅。走在前麵的花君聽見動靜微微側頭,看見了這一幕,心裏莫名想起這四年來長策的風流事,有些不痛快地加快了離開的步伐。
長策看見花君跟瑤神走遠了,也沒跟上,他們是明日主持祭祀的人,自然不住側峰客房。他去了安排房間的昆侖弟子那兒,隻等了沒多久就有人領他去他的房間。
一路走,也有不少人不停地往他這兒瞥,這次原因就跟發抹額那名女弟子不同,他們都是好奇,好奇他長策來昆侖,昆侖的人會怎麽想。長策跟昆侖這恩怨往大了說那都堵著門來要長策命了,這幾年有所緩和,也終究不對付。
長策的屋子在差不多接近山頂,有些偏遠,但很好地避開了神祠那幫家夥,昆侖這方麵也是留心安排了。每一個院兒裏能住五位,長策就在最偏那間屋子。
長策進屋子裏裏外外看了一遍,覺著應該是沒什麽不妥,就準備出去轉一轉了,隻是剛出屋就聽見隔壁的屋子一陣吵鬧。
“等一等!別別別丟我衣服!這是我房間!”
“別廢話,我當然知道,來來來,出了這個門往右,再走…呃……幾個院子來著?反正遠得很!那個屋子就是你的,聽明白了嗎?”
“哎呦我的少司命大人,您這鬧的哪一出?”
“趕緊的,收拾東西走,我要住這間。”
長策聽見那句“少司命大人”就覺得不妙,結果跑慢了讓人家給看見了,少司命在後麵道,“哎呀!我的小長策~”
長策就裝作聽不見,咬著牙往山下走,腳下生風一般逃離,遇見一個昆侖弟子,拉著人家問,“麻煩問一下,能換間屋子嗎?”
昆侖弟子被他這麽一問就懵了,看清他是長策後說,“啊?長策公子的屋子怎麽了?是有人沒打掃幹淨嗎?”
“不…不……”長策額頭巨汗,“旁邊的人聒噪了點,最近我休息不是太好,想換間僻靜的。”
昆侖弟子犯難,“這…不太好辦啊,客房都滿了,除非有哪位願意跟您交換,否則真的沒有了。”
“那好吧,打擾了。”長策鬆開那昆侖弟子,恨得牙根癢癢。
少司命肯定又想辦法找到了他的住處,就他這麽個死纏法,這一側峰客房住的人沒哪位能受得了他,肯定他長策換到哪件,少司命就跟著換到哪件的隔壁。他現在恨隻恨大司命不來祭祀,少司命簡直無法無天!
曆任大司命都不出席祭祀,這是規矩。大司命掌生死,在祭祀這個日子不太好現身,自然也就不來昆侖山。
長策一直在側峰轉悠,一直挨到天黑了所有人都安頓好了,他才不得不往回走。所幸回去時沒碰見少司命,長策草草沐浴後就睡下。
昆侖山的夜晚甚是寒冷,屋子裏生的炭火一燒就是一夜。長策睡得匆忙忘了加炭,結果半夜硬生生凍醒了,他一邊哈氣一邊披了件衣服去院兒裏找炭火時,發現院子裏有個人對月自斟自飲喝得不亦樂乎。
長策納悶這院兒裏哪位竟然有如此雅興,眯眼睛一瞧,壞了,這不是少司命嗎!
明日太陽剛升起可就要開始祭祀了,他大半夜抽什麽瘋呢?
長策還是走過去想提醒他該睡了,隻不過是沒好氣地拿著炭火懟他,“喂喂,趕緊的睡覺了,你再不睡,還能睡幾個時辰?”
少司命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是身上酒氣挺重的,不過支著腦袋看過來時神色清明,顯然是沒醉,“怎麽穿這麽少就出來了?”
“我來拿炭火。”長策晃一晃手裏的炭火,就往回走,提醒也提醒過了,他隻披一件衣服也凍的慌。
少司命過來拉他手,那溫度把長策都驚了一下,竟然比他的手都涼。
“我也睡不著,再說了四年沒見,你怎麽也不跟我多說兩句?”少司命笑一笑,“喝一杯嗎?”
長策猶豫了一下,掙脫他的手,“你不睡我回去睡了。”
“四年,全天下的姑娘都可以,憑什麽就我不行?”少司命突然在後麵提高了音量。
“你不一樣。”長策頭也不回地說。
“你是怕惹天下非議,還是怕逢場作戲後我跟你斷得不夠幹淨?”少司命狠狠揉了一把臉,似乎是讓自己更清醒。
“天下非議?天下算個屁。”聽見這話,長策終於回頭,嗤笑一聲,眼底亦是一種悲哀,他指著自己,問少司命,“那我問你,你說我這天下姑娘都想要得到的心,怎麽到了他這兒,我上趕著捧給他,他都要摔在地上踩個稀巴爛呢。”
兩個人都沉默了,最後長策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在空氣中瞬間就成了白霧,他轉身回屋子,身後的少司命終究是沒再說一句話。
長策把炭火一丟,再次點起火,直到屋裏再次暖和起來的時候,他還坐在床上沒有入睡。
他起身從窗戶看去,看見院子裏已經沒有了少司命的身影,這次心裏狠狠告誡自己,剛才自己都胡亂說了什麽話,統統都忘了吧,一覺醒來,他還是人前人後的長策公子,風流瀟灑,了無牽掛。
這次蓋被上床,閉上眼,耳邊隻有炭火燒的“劈啪”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