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故地
長策帶著幽冥泉趕到邊境之地時,距離祝琅給他的七日之限僅剩下兩天。這天夜裏他又回到了當年花君帶他離開的那片海域,趁著夜色在海麵禦劍而行。
他刻意繞開墨九姬的領地,祝琅既然在那個地方出現,就必然有不為人知的眼線與據點,他輕易不會再回去,但還是致信給墨九姬,委婉地表示希望她留意一下領地的情況,可能會有變故。
天南一萬二千裏土地遼闊,但說到底也還算島,環著島一圈的範圍便是燭陰氏的領土——邊境之地。其土地最靠近大陸的一塊有個海峽,所對著的那裏便是墨九姬的領地。再向南一些的土地就離大陸相較遠一些,但南部的邊境之地就是封印魔族的界碑,也是當年花君帶長策離開的地方。
邊境之地神祠沒有派人把守,而是交由南海水君,畢竟不可能天天在天火那一條線派人站崗,就是神仙也得讓天火烤化了,不如交由此地水君,這樣一來誰在此經過都一清二楚。就是花君從前來加固封印,都要先跟神祠報備。
原本想進入邊境之地應該是個難題,但好巧不巧,南海水君有個小女兒曾傾心於長策,不過長策沒與她有過一段感情,不是因為看不上她,而是南海水君那一關不好過。
長策捏著避水珠入海,快要到水君府時,大老遠就有個活蹦亂跳的小身影跟他擺手。
南海水君一共有三個女兒,最小的小女兒叫若,也是因為年紀最小,數她最活波開朗。小丫頭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長策說什麽她都應下,答應帶長策避開守衛進入邊境之地。
尋常人出入邊境之地向神祠報備後直接禦劍飛行即可,但海中穿過也未嚐不可,隻不過同樣需要幽冥泉的保護方能穿過天火。
正值深夜,也是守衛輪班的時候,方便長策趁機潛入。
“長策哥哥,再過前麵一道門就是天火,那裏不會再有人把守。”若小聲說,探頭探腦地找是否有守衛巡邏。
若已經帶著他穿過了好幾道關卡,周圍的溫度越來越熾熱,顯然天火那道屏障就快近了。
“長策謝過若姑娘。”長策輕聲說。
若盯著他的臉,愣了一下,迅速低頭,“謝什麽謝,我想幫就幫了。”
“長策日後必當重謝。”長策微微拱手。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最後一道門附近,若從身上摸出鑰匙,躡手躡腳地過去開了鎖,聽見這話,猶豫了一下,半是無奈地笑,“長策哥哥也別說謝了,我能看得上的謝禮,也就隻有你那份真心,但我知道你是不肯給我的,我也就什麽都不要了。”
“長策哥哥快進去吧,後麵的路我就不能走了,明日還是這個時辰,我在這兒接你回來。”若眉眼彎彎地笑一笑,真是個天真爛漫的小丫頭。
長策最後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從懷中拿出裝著幽冥泉的瓶子,一步步迎向熾熱翻滾的海水。
他最終還是從蒼漓那兒騙來了幽冥泉,而且這計也巧妙。
他以穆啟憐的名義向蒼漓要幽冥泉,蒼漓雖然猶豫但還是會給,事後再向穆啟憐確認這回事,他人都已經不在青西,又上哪兒找他去。更何況穆啟憐若是被問起,肯定一下子就明白,心裏再怎麽不願意也會幫他圓這個謊,並且極有可能說是花君的意思。
隻是南海這邊他還真沒太多想過被人發現該怎麽解釋,所幸這一路有驚無險,還是讓他回來了。
長策看見了那一道火紅的屏障,仿佛看一眼就要把人點燃燒成灰燼,這就是畢方的天火,他曾不止一次感受過這溫度,又何況幾百年前他感受了個徹底,頭也不回地往裏跳。南海水君在此地設了結界阻隔海水,一旦穿過結界,那邊海水的溫度足以瞬間煮熟長策。
幽冥泉是蒼鸞及其後人才有本事從幽冥取出的泉水,能短暫熄滅天火,四海八荒之大,能熄滅天火的怕是也隻僅僅有這一物。
他捏訣為自己張開一個不大但結實的結界,穿過那道防線一步步靠近天火,擰開蓋子瀟灑一潑,他還真就沒顧忌回來時幽冥泉夠不夠的問題,蒼漓給的也真大方,足夠他揮霍。
刹那間見,翻滾的熱浪似乎有一刻沉默了,長策瞧準了這個空檔飛快穿過天火,條件反射地閉眼,再睜眼時,已經安全穿過了天火屏障,來到了屬於邊境之地的海域。
他心髒的節奏似乎比有些加快,結界快要撐不住破裂的一刹那,他遊到海麵,一躍出水麵,踩著思蘭飛速向岸邊飛去。
避水珠效果確實很好,他身上半滴水都沒沾,隻是空氣中的熱浪讓他一個激靈,深深呼吸一口,滿口滿鼻腔都是曾經那一千年的味道。
滿天星辰,月光也是淺淺得盈人。長策的腳再次踏在這片熾熱的土地,他蹲下來抓了一把沙子,又鬆開,看著它們從掌心一點一點流逝。
這兒確實是他的故鄉,一個被他遺忘了很久的故鄉。
他向林子走去,那裏會有一些燭陰氏族人,畢竟如他小時候一般喜歡在礁石上的可不多,也就他不嫌熱喜歡整日裏在海邊。
這裏應該就是當年他待的那一片區域,隻是都快將近千年過去,這裏的一切都變了模樣,就比如那礁石,估計是被衝刷得不知去了何處,又或者碎成了多少小石頭,隨海浪翻騰四處飄蕩。
長策找了個幹淨地方草草睡下,第二日醒時正趕上日出,確實他真沒睡多久,也睡不踏實,醒時候就看見太陽自海平麵升起,還不是十分晃眼的時候。
高溫讓長策的額頭布滿了薄汗,他摸一摸額前,原來許久不回來,自己竟然已經不適應這兒的溫度了嗎?
他在林中尋找記憶裏的果林想尋點東西果腹,不料迎麵就撞見了一個燭陰,躲閃都來不及。
“你是外麵的人?”那個燭陰看見長策愣了,“可最近都沒見有外麵的神仙來過。”
“領了命暗中前來,有事要辦。”長策定了定神,正色道。
那燭陰撓撓頭,還是麵呈疑惑,“可幾百年前起,神仙是不到這一片來的。”
長策不著痕跡地皺眉,“你說什麽?此地是封印所在,怎會不來?”
燭陰更懵了,“你是神仙,這些事我怎麽知道?反正是那次動亂以後這一片劃為禁區,這一片的人不能跟其他地方的人走動,又設了個小結界,好像是什麽封印也改了?”
長策心裏吃驚,接著平靜地說,“我是新上任的,具體的東西都還不太了解,神祠裏有人跟我不對付,為了報複我就把我派到這兒來了,希望你能幫我帶個路,去新的封印處看一看。”
燭陰想了想,“沒問題,不過快到結界處我就不能走了,接下來的路你再找別人帶吧。”
他帶著長策竟是一路繼續向北,一直走到長策都快懷疑邊境之地就要到盡頭了,他才停下,“神仙,前麵就是結界,我過不去了,你自己走吧,反正往北走就對了。”
“你們為什麽會被困在結界內?”長策問。
燭陰搖搖頭,“我不清楚,咱這種人活不了幾百年,幾百年前動亂時候我還沒出生呢,就是聽說是因為什麽魔族混入,外麵神仙沒辦法,查不出來誰跟魔族聯合了,也不能都殺了,就按區域禁錮,不讓我們亂走了。”
“你們幾百年前是不是曾經有過一場起義,為了一個被逼死的嫡係燭陰氏。”長策接著問。
哪料那燭陰突然變了臉色,目露凶光,“你想幹什麽!”
“不,我沒有惡意,我……”
“夠了!”那燭陰打斷他,骨節攥得“嘎嘎”響,你們神仙困我們這些族人在這兒,我們都不說什麽,可你們堂堂神仙居然!居然活活逼死我們的王!!”
長策道,“我沒有惡意,我…我是個新上任的,什麽都不清楚,就是多問了一嘴,哪裏說話不得當,別放在心上……”
那燭陰已經不再聽他說話,憤然離開。長策站在原地,想要仰天大吼,因為胸口好像真的壓著一塊石頭,還是被海水浸泡過的發鹹發澀的。
他按照那燭陰的話一路向北,同時小心翼翼地避開附近活動的燭陰氏,每走一段路,心就多沉一分。
記憶中,小時候的自己確實也是這麽過的,每天消磨時光,困了就睡餓了就吃,偶爾跟同齡人玩一玩,受了傷就硬挺著,碰見好心的人或許會幫自己包紮一下,碰不見就那麽放著,反正總會好的,就是疼點,死不了就行。
人小時候的記憶總會跟長大後不太一樣,小時候這些在自己看來都好像再平常不過的事,現在在長策眼裏每一件都如此刺目。
到底是年複一年怎樣的生活讓燭陰氏一族習慣了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下苟活度日,在這個靈氣匱乏的土地上一代代孕育,一代比一代衰弱?
當年神魔大戰之前,燭陰氏一族與四海八荒的所有人都一樣,被困在邊境之地後,靈氣的匱乏導致他們甚至頭腦都不太靈光,成了蠻荒未開化的野蠻人。
那一日長策好像看盡了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活,他在暗處潛行,當夜幕再一次降臨時,他靠著一塊石頭坐下去,眼眶都是紅的,好像這一天的力氣終於一點也不剩了。
他坐了很久,直到月亮已經爬了老高,就快到與若約定好回去的時間了。他走到海邊,碰我一把海水,洗了一把臉,狠狠地清醒了一下,在再次潛入海底時,他從懷中掏出那片漆黑的葉子,一把折斷,然後捏著避水珠跳入海中。
若很早就在門邊等候了,一顆心直到看見長策的身影穿過天火屏障,才稍稍放下。
“我沒來晚吧?”長策說。
“是我擔心你,來的早了點。”若搖頭,“快走吧,今天我偷鑰匙不太順,我怕再晚一點我父王要發現了。”
若拿著鑰匙飛快地鎖好門,按照來時的路一路返回,就在最後一扇門時,她突然臉色一變,“不好!是我二姐!你快藏一下,被她抓到可就廢了!”
明明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若卻十分緊張,長策沒敢多問,藏身於一片珊瑚礁後,就聽見若又急急忙忙地說,“你一動別動,我們水族對水紋的流動很敏感,你一動她一定要發現這兒有人了!”
長策點頭,聽見若開鎖又關上鐵柵欄的聲音。
“三妹你大半夜不睡覺,跑這兒來做什麽?”一女子厲聲責問。
“二姐,我睡不著。”若解釋。
“睡不著就跑這地方來?”
“我……”
“你這丫頭肯定有問題!說,你背著我幹了什麽?嗯?”
“我沒有!我就是…我就是……咦?瑤神大人?”
長策原本閉著眼靜靜聽她們的對話,在聽見這一句時猝然睜眼。
“怎麽深更半夜的,這兒如此熱鬧?”長策隻聽著這柔柔的女聲,就知道肯定是瑤神無疑,隻是她一個北海神女,怎麽會來南海?
接著又是一群下人的聲音,人越來越多,長策聽得就不太真切了,總之沒多久似乎隱隱約約人又散了,若她二姐肯定是走了,再沒聽她說過話,但還剩下誰他心裏一點也沒譜,怕出什麽意外,他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謝謝瑤神姐姐替我解圍。”長策微微放心了,若還在這兒就證明她沒露餡兒,隻是瑤神為何還沒走?
“我不光是替你,也是替另一個人。”她說到這裏時,長策就有種預感,果然,接下來瑤神是衝著她這邊說道,“長策公子可以放心出來了,除我跟若以外,再沒別人了。”
長策僅僅猶豫了片刻而已,利索地從珊瑚礁後站出來,對瑤神一拜,“幾年不見,瑤神依舊動人。”
瑤神倒是沒跟他多客套,隻是說,“你師父讓我來帶你回去。”
長策的脊背僵硬了一下,很自然地勾一勾嘴角,“是嗎,好像我出來確實沒跟師父打過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