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紅塵
“雲盂上仙到——”
……
“瀾滄門晴鳳掌門到——”
……
“北海瑤神到——”
……
“花君上神到——”
……
青西弟子們忙得不可開交,酒水斟著、引人入席……蒼漓今天也容光煥發,滿麵春風地接待賓客,看見瑤神那一刻嘴角高高揚起,吩咐人接過錦盒,跟瑤神好一頓寒暄,直接無視了長策的存在。
長策反倒鬆了一口氣,她能忽視自己就是千恩萬謝了,否則在她生辰宴上鬧出什麽不愉快,誰都不好收場。
賓客已經到了十之八九,弟子們已經在忙著上酒菜了,蒼漓四處走動著,笑臉相迎。自成了青西掌門,四海八荒她是以脾氣火爆出名,今日能有這耐心,也是著實不易。
“昆侖畢方神女到——”
這一嗓子,卻是突然把火熱的氣氛潑沒了。眾人麵麵相覷,尷尬不言而喻。長策右眼皮一跳一跳的,暗歎這昆侖就不能消停幾天。
昆侖肯定要來人,畢竟蒼漓追根溯源是昆侖的人。但昆侖上上下下那麽大,找誰來不好非找畢方,這不是上門來給人添堵?就算畢方是昆侖說一不二的神女,就算她跟蒼漓關係如何再深,她身上畢竟掛著幾條青西弟子的人命,況且她受重傷病著那幾年也不是沒人替她打理事務,昆侖不是沒有別的人。
眾人沉默之時,就見畢方身後跟著一眾侍女手捧錦盒,一一交給青西弟子。蒼漓似乎並不意外她回來,中規中矩地跟她客套幾句,請她入席。既不過分親密,也不格外生疏。
長策也要誇一聲,蒼漓這丫頭處事越來越精明,礙於掌門的身份,她不好跟畢方親密,但說到底她私下裏還是要稱呼畢方一聲姑姑,也不能搞得深仇大恨。如此淡淡地一筆帶過,最好不過。
長策的席位就在花君旁邊,他微微側頭去看花君的神情,卻並沒從他的臉上看出什麽喜怒,仿佛事不關己。長策自己?他也明白畢方當年就是奉命行事,私人恩怨她跟自己真是毛都沒有,但他長策也不是來裝聖母的,當初逼死自己的還不就是她,看她不順眼天經地義再不為過。
“少司命到——”
這回一聲響起,氣氛迅速回溫,甚至更火熱。
少司命這職位按淵源來講,那跟媧皇、太一是同等的,隻不過會有輪換,但凡能當此大任者都絕非尋常人。這幾百萬年來一直是墨氏兄弟分管大司命與少司命,很少有紕漏,能力之強令人側目。
蒼漓與少司命哪裏有交情,多半是衝著花君來的,但這也足以讓這些仙門中人沸騰雀躍。少司命呈上賀禮後,眯起眼睛在人群中尋覓,長策一看他這舉動就暗叫不好,趕緊拿折扇遮住臉,但已經遲了,少司命笑嘻嘻地走到他身側的席位坐下,坐下前還在他耳邊壞笑著說,“小~長~策~”
長策忍住了一拳打在他臉上的衝動,壓低了音量,“滾遠點。”
外人聽不見他們的對話,但隻這幾個舉動,就都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誰不知道當初花君領著長策在神祠走了一遭,好巧不巧地就把少司命迷得神魂顛倒的,天天“小長策小長策”地掛在嘴邊。更何況四百年前長策死的時候,少司命受傷臥床一月才將將能下地活動,這其中莫非……
已經有不少人在腦中迅速編排其中故事,少司命若是聽了怕不是要樂開花,但長策要是聽見一個字半個字,說不準真就要衝上去掀桌子了。
“大司命到——”
眾人愣了,甚至有人扯過旁邊人問:“我沒聽錯吧??誰來了?!”
少司命嘴角的笑容僵了,渾身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嘀嘀咕咕,“他還真來。”
直到大司命一身黑袍,麵無表情地踏進青蓮堂時,眾人才沒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大司命真的來了?!
大司命與少司命是孿生兄弟,但極好分辨,很簡單,常年笑嘻嘻不著四六的一定是少司命,永遠跟誰欠了他一屁股債一樣的臭臉肯定是大司命無疑。
大司命幾乎從不出席任何宴會,他這人性格孤僻脾氣又臭,雖然地位高但也沒誰會去自找沒趣請他赴宴,就算請了人家也不來。所以基本上隻有西王母才能請得動這尊大佛。
這次蒼漓都愣了,她可是記得自己沒請這尊大佛啊!
上一個少司命還好解釋,雖然自己沒請,但人家自己打了招呼表示要來,自己也不能堵著門不讓進,這大司命是幹脆招呼都不打,隨便帶了點禮就進來,往裏一瞧,直奔少司命的方向。
長策幸災樂禍地看著,果不其然,大司命過來狠狠拿扇子敲了少司命後腦一下,一撩衣擺在他前麵的席位坐下。
少司命捂著腦袋:“哎哎哎疼啊哥!”
長策就快笑趴在桌子上了,可算有人給他出了一口惡氣。
這下其他人也明白了,人家這是收拾自家弟弟來了。
四海八荒都知道,少司命整日裏沒正形,西王母有時候都約束不住他,但就有一個人能把他吃得死死的——他哥哥大司命。
自打少司命被年幼的長策迷了魂以後,大司命就天天額外費腦筋管這個淨想著動歪主意的弟弟,可以說長策那些年在青西安穩地長大沒過早遭受少司命的荼毒,大司命功不可沒。至於後來長策還是遭了他的毒手,那就是大司命管不住了任由他自生自滅。
這回人是齊了,但這架勢怎麽看都像一出唱大戲的節奏,區區仙門掌門的生辰宴駕臨四尊大佛,還有個敏感人物長策,來赴宴的人是吃不下這飯了,就豎起耳朵等著聽風吹草動呢。
隻是頗為意外的是,宴會進行了大半,竟無事發生,畢方就坐在花君跟長策對麵,隻是花君隻在畢方入席是輕輕掃了一眼,過後再沒多加關注;少司命本來還想著怎麽纏長策,大司命一來就老老實實喝酒吃菜,真把自己當個正經人。唯一不太自在的大概就是長策,他總能感覺到大司命不是很友善的目光有意無意落在自己身上,後背涼了半截。
酒菜吃得差不多,眾人肚子都填飽了,又沒得熱鬧看,漸漸相互聊開了,於是菜肴撤桌,美酒陸陸續續送上,觥籌交錯之間,氣氛也格外熱烈。
少司命人緣極好,來敬酒的人多得數不過來,雖然多半都是仙門掌門想來刻意結交,他也笑嘻嘻一一應下,不消片刻不知幹了多少杯,也是酒量好,這都沒醉。
相比之下,花君跟大司命身邊冷清得可憐,長策身邊好歹還有些青西的弟子來跟他招呼著,他們二位完全就是一個人喝悶酒,也沒誰膽子大到來敢灌這二位。
身邊的人散了散,長策騰出空來看一眼花君,“師父?”
花君微微側頭,卻是臉頰微紅,“嗯?”
長策暗叫完蛋,一看這模樣便知花君是醉了。
花君的酒量差到什麽程度?小時候長策不老實,偷換了他的茶,就一杯酒下肚,這位親愛的上神就直接桌上一倒不省人事,比元神出竅睡得都死。
花君不喝酒這件事基本沒人知道,一喝就醉就更別提。想必是沒有上茶,蒼漓起頭敬的那杯酒在場的人都喝了,他不好不喝,小抿了一口,現在有點不分四六。
醒酒湯也總要管廚房去要,現在這麽多人忙裏忙外估計吩咐人帶一碗醒酒湯也得猴年馬月上來,長策起身拉起花君,低聲道,“師父,我們出去吹吹風。”
花君有點迷糊,但現在還神誌清醒,點點頭,由著長策扶自己悄悄離席。長策回身想跟少司命打聲招呼,可那家夥手握酒杯跟人家胡吹海扯,自己就是吼他一嗓子都不一定能進他耳朵。
長策無奈,隻好對大司命說,“大司命大人,我師父不勝酒力,我帶他出去吹吹風,還勞煩您告知少司命一聲。”
大司命瞟了他一眼,沒給回答。長策也沒跟他繼續耗下去,人家不願意搭理,自己也不是犯賤非要笑臉相迎,扶著花君從小門溜了出去。
“師父感覺怎麽樣?”長策問。
花君悶聲不回,“唔……”
長策:“……”行了他知道了,估計再過一會兒就要睡過去了。
“師父你去涼亭坐,我去廚房給你要一碗醒酒湯。”長策扶他到凳子上坐下,突然又不放心問,“哪裏不舒服嗎?”
花君眼底氤氳,也不知有沒有在聽長策說話。
長策伸出手指一指自己:“我是誰?”
花君沉默了一下:“長策。”
“你哪兒不舒服嗎?”
花君:“……”
長策:“……待在這兒別走,好嗎?”
長策歎息,怎麽感覺自己像是在哄孩子,四處看看覺得這地方大概輕易不會有人來,剛邁出一步,身後花君突然扯了扯他的衣擺,輕輕得,卻好像貓爪撓在長策心口。
他轉回來了,花君也仰起頭,歪頭看他。長策抬手頓了頓,在他臉上輕輕刮過,肌膚光滑如玉,長策突然感覺自己的臉在迅速升溫,倒吸一口氣,趕忙加快步伐離開,好像做賊心虛。
忙慌慌地從廚房討了碗醒酒湯回來,他才差不多調整好,隻是小心翼翼端著那碗湯回來時,卻看見涼亭裏還站了一個身影。
長策條件反射心頭一緊,走近時那人亦發現了長策,聞聲回首,是瑤神。
“我還在想花君上神怎的一個人在這兒,如此不勝酒力,怎好一個人在這兒吹風?”瑤神淺淺笑了一下。
“見過瑤神。”長策手裏拿著醒酒湯不便行禮,點頭示意,“我家師父向來不勝酒力,我隻好領著出來,向廚房討一碗醒酒湯。才離開不久沒想到瑤神會來。”
“即是如此,早該勸著不喝這麽多的。”瑤神以扇掩麵,輕笑出聲。
長策表麵尷尬笑笑,她要是知道這就是喝了一口成這德行,該怎麽想?
“本還想著找人來送花君上神回去,既然你來了,我也就回席了。”瑤神盈盈一笑,點頭離開,長策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心底歎息一聲,這還是第一個跟自己能這樣心平氣和說話的神。
他小心翼翼地給花君喂湯,花君醉歸醉,但好歹乖,一碗藥很快見底,估摸著一會兒就能清醒了。也就是此時,長策發現石桌上還放了個小匣子,隻有巴掌大,應該是瑤神落下的。
他放下碗,隨手拿起來掂量了幾下,突然發現不對勁,盒子上的紋路精巧得很,如此貴重的東西不像是輕易會落下的,而且裏麵很輕,光是聽聲音猜不出是什麽東西。
不是不小心落下的,那就是故意落下的?
長策挑眉,三兩下打開匣子,隻看見裏麵有一個香囊,還有一張小小字條,紅底金字,娟秀地寫了三個字:北海,瑤。
長策看了一眼花君,還在迷迷糊糊地坐著,於是幹脆一拆到底,拿出香囊,嗅了嗅,沒什麽味道,忽而,從盒子裏翩翩飄落下一張小紅紙,長策撿起,卻是一朵蓮花的形狀。
紅蓮。
長策呼吸沉重,接著揉了揉香囊,知道了裏麵是什麽東西。
沒裝香料,撞著滿滿一袋子紅豆。
長策慢條斯理地把東西往回裝,隻是心裏逐漸感覺有點發悶,不輕不重地把匣子往桌上一拍。
多明顯,人家瑤神故意過來晃了一圈,留下東西暗示心意,還生怕花君不知道,落了款。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知個屁,不知!
長策現在滿腦子就這一句話,臉色很臭。
原本對瑤神那一丁點好感瞬間煙消雲散,就在這時,花君突然吸了一口氣,“我……又醉了?”
長策慌忙把匣子藏進袖口,扶著花君,“師父好點了?”
“我……果然不該喝酒。”花君懊惱,揉著眉心,“現在什麽時辰了?”
“宴會方才過半,我看師父醉了,扶你出來喝碗醒酒湯。”長策回答,掩去了瑤神的事。
“那就回去吧,在外麵呆久了不好。”花君站起來走了幾步後擺擺手,示意長策不用再扶著自己了。
長策依舊跟在他後麵,心裏卻在想這場宴會什麽時候結束,他跟花君什麽時候再啟程去雲遊。他感覺隻要一安安穩穩地待下來,這些亂七八糟的破事就接踵而至。是,他心裏確實好像打翻了一壇子醋,雖然不是那麽濃,但終究不好受。
這跟古國那些朝他扔香帕的姑娘不同,他不生那滿城姑娘的氣,是因為他心裏清楚那些姑娘連花君的一根頭發都碰不到,他不會沒事閑的給自己添堵。瑤從根本上跟那些姑娘就不一樣,傾國傾城,賢良方正,貴為北海神女,無論怎麽看都是能跟花君站到一起的。
雖說跟在花君身邊這麽多年,長策一直明白花君沒有動過娶親的念頭,可這也是遲早的事。花君是天地孕育而成的神,太一、西王母撫養成人,來日繼承西王母的位置,總要娶親。逃的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他也想成為配得上他的人,隻是現在看來,這樣一層敏感的身份,有些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