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思
按理說,宴席傍晚結束,蒼漓蒼泠在天黑之前,怎樣也都能趕回青西,但天有些黑的時候,隻有掌門和副掌門回來了,不見倆姐妹的蹤影。而且西王母究竟有沒有賜婚,竟還沒個結果。
房簷上的積雪讓長策掃出來一塊空地方,他翹個二郎腿躺在上麵,毫無睡意,晚風吹著有些涼,他哈出一口熱氣,看著白霧在空中消散,天色越來越暗,滿天星河越來越清晰。
實際上躺了快半個時辰,他一直在走神,腦海裏反反複複都是少司命的話。
少司命並沒多說其他什麽,在長策奉花君之命送他出山門時候,也沒像來時那樣不著調。他隻是在山門口突然回頭問了他一句,“小長策,你不想娶她,因為心裏早就有別人了吧。”
“你再胡說八道我還咬你。”長策罵罵咧咧地說。
少司命突然扳住他的下巴,強迫他與自己對視,神情添了幾分深沉,“我是少司命,我掌人間子嗣,幾百萬年了,男女之間的情感我會一眼看不明白?你要是心裏沒人,你眼裏的倒影又是誰呢?”
長策慌忙移開視線,少司命大笑,“逗你玩的小長策,真要是看倒影就知道喜歡誰,那世界上怎麽會有那麽多癡男怨女。”
但他頓了頓,又添了一句話,“小長策,你的心意,我知道,可他知不知道啊。”
“胡說八道。”長策打落他的手,雖然嘴上倔,但心不自覺開始打鼓。
少司命的身影快要消散的時候,附在他耳邊輕輕說道:“如果不承認自己心虛,那麽我說蒼泠姑娘請西王母娘娘賜婚時,你為什麽要去看花君上神呢……”
“長策,夜深了,休息吧。”
長策坐起來,月色下,他眼裏的花君甚至有些飄渺不清,“不是很困,師父休息吧,在呆一會兒我就睡了。”
花君進屋後,長策心煩意亂地躺了一會兒,自己去取了一壇子酒,有一口沒一口地灌,結果心思越來越亂,最後看著月亮睡著時,他口中隻是呢喃著兩個字:“父…君……”
一夜睡得不是很踏實,也許是冷,也許是心思太多,總之做了很亂的夢,一會兒是小時候花君領他回青西山,一會兒又是蒼泠總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麵的畫麵,就這樣一直到天亮了,他才發現自己在房簷上睡了一晚上,就算有修為在身,手腳也都僵了。他喝了幾口酒暖身子,緩了一會兒才跳下房簷。
花君的房門緊閉,長策進屋子換了件敢爽的衣服才出來,終於心裏生疑,平時這個時間,花君早該出門泡茶了,今天怎麽一點動靜沒有?
“師父……?”長策輕輕叩門。
“進。”
長策驚了一下,花君是醒著的?他推門進去,就見花君甚至未梳洗,坐在榻邊,銀發鋪了一床,他手裏還撚著一張薄薄的紙,泛著金黃色,長策一眼認出來,那是西王母傳信。
花君忽而轉頭看向長策,柔聲道,“長策,跟蒼泠成親吧。”
好像那一刻,從來不會下雪的青西山都灌著寒風,掩埋了火種。
三百年練功苦修,花君不是沒訓過他,也不是沒罰過他,但三百年哪一次花君說過的責罵他的話加起來都抵不上現在這一句。
他叫自己跟別人成親?
“師父,你知道我不喜歡蒼泠,耽誤了她,蒼漓可要把我好頓揍。”長策努力想裝作不在意地笑一笑,但自己都感覺到那笑容假到什麽程度。
那張薄薄的紙在花君手中折了又折,最終被點燃,在他眼皮子底下一點點變成灰燼,“娶了吧,就…聽為師這一次?”
空氣死一般寂靜,沒多久,長策奪門而出。
“長策——!”
長策禦劍離開青西,身後花君怎麽喊都不回頭。他很少能體會到這種感覺,胸口讓人狠狠打了一拳,他又沒辦法還擊,自己憋著,憋到難受甚至是……委屈。對,他現在就是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一種委屈的感覺,好像自己被人辜負了一樣,但你明明有沒有什麽事是能稱得上委屈的,他也不傻,他當然看出來西王母肯定跟花君說了什麽,花君才會讓他娶了蒼泠,可他就是突然那一刻一秒都不想再站在他麵前,想立刻跑得很遠很遠!!!
他一口氣跑出了很遠,回頭時青西山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他望向了南方,心裏忽然有了一個念頭。
他就站在那兒等,等了快有一炷香,也絲毫沒有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氣,向天南禦劍飛行而去。
他想,如果那個人不隻是喊了他一聲,而是出來找他,他一定會跟著他乖乖回去的。
他一路走走停停,遇見市鎮就歇腳,天色晚了就留宿,不禦劍飛行,也不快馬加鞭趕路,卻始終身後沒有人來找他回去。當他最後踩著劍踏在離邊境之地最近的一個小鎮子上時,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距離日落西山的時候還早,但太陽的溫度已經慢慢下去了。靠近邊境之地的封印,這一片都似乎沾染了一些幹燥的味道。長策輕輕敲響了一家小客棧的門,但許久都沒人應和他。
長策轉過身去看這條街道,明明看這規模是這鎮子的主幹道,人卻少的可憐。人來人往卻都是配著兵器的人,其實仔細看看還能發現,都是仙門的弟子。
這兩天他往這邊趕路,沒少見這些各個仙門的弟子急匆匆往邊境之地的方向趕來,他知道青西掌門看來已經把捉到魔族這一事匯報給了神祠,先派各門派弟子來,隻是初步考察。青西山的人他自然也看見了,隻不過有意回避了。起初是賭氣,後來幹脆就是看著心煩,就當自己是來邊境之地散散心還不成?
三百年了,他沒再回過這裏。可即便如此,他也從不記得這附近的小鎮會突然落魄成這樣。
邊境之地不會有普通人來,在這兒自己開客棧那就是生怕自己不賠本。青西也是仙門中的大派,在邊境之地向來有專門的客棧供歇腳,長策回避了那條街,一連尋好幾了個小門派的客棧,直到太陽都快落山了,才找到一家為他開門的。
“仙人裏麵請。”開門的老人聲音沙啞,客棧內光線有些暗了,他點了盞油燈,領著長策上了二樓,“其他仙人昨日就到了,剛剛出去,晚些時候會回來,仙人若是急,可出門去尋。”
“那倒不必,我等他們回來就是。”長策留意著老人的神情,開口問,“店家,跟你打聽一下,這鎮子我原先也是來過的,沒瞧著像今日所見這般落魄呀,發生了什麽?”
老人手裏的油燈毫無征兆地摔在地上,長策眼疾手快地踩滅了燈芯,老人有些哆哆嗦嗦地撿起油燈,低聲念叨著,“對不住…對不住……”
長策笑一笑,沒再問下去,等進屋裏老人離開之後,他悄無聲息地從窗戶跳了出去,神色微冷。
這是個小仙門,叫瑤水門,從前似乎是風光過,後來就沒落了。雖然不知道神祠的具體決定,但長策也估摸出了個大概,估計是讓名列仙門冊的那些仙門都排出些自家弟子來這兒探聽一番。天南一萬二千裏地,封印邊界可長著呢,哪是幾家大仙門合力就能攬下來的,不如眾人拾柴火焰高。
長策也就是想投個小仙門的客棧歇一歇,但沒想到似乎事情沒那麽簡單,他要是不親自去打探一番,恐怕就要在邊境之地著了道。
太陽一點點地下去了,他趕在最後一絲日落前出城,來到了海邊,這個最接近封印的地方。
海風拍打著臉頰,長策深吸一口氣,痛快地呼了出來。這種又鹹又濕的空氣,已經很久沒再呼吸過了。隻是從前的海風熾熱,現在的風清涼。
長策看著沙灘上不時有仙門弟子來來往往,神情緊張地交談,他的目光不斷穿梭,腦子裏不停地想著,瑤水門門派紋章是什麽來著?
他一拍大腿,這門派女子多,一直都有人笑這門派男弟子娘,不就因為他們的紋章是多芙蓉嗎!他立刻連找帶打聽,終於在老遠處的沙灘上發現了一群女弟子的身影。
他大老遠向那群女弟子招手時,已經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來一副麵具戴上了。
“瑤水門的姐姐們,我是洛掌門招來給姐姐們打下手的,叫我竹棘就好。”長策自來熟地走上前去,嘴角一彎,就有幾個女弟子慌忙避開了視線,支支吾吾地答應。
那麵具就蓋住了上半張臉,長策身姿挺拔,一副麵具,遮得住不讓人認出他是青西的長策,卻遮不住他渾身上下那股子翩翩氣質。
“出門前掌門未曾交代。”領頭的是個男弟子,這一隊裏十來個人,一共也就三個男弟子。他也跟著懵了一下,才想起來這事。
“總有後安排,畢竟多我一個,師兄您也輕鬆點,還沒問,師兄怎麽稱呼?洛掌門隻讓我前來,卻是顧忌大家的安危,匆匆忙忙的,都沒來得及詳細告知。”長策輕笑一聲,對那男弟子拱手。
“我叫尋琅,竹兄既是掌門招來的人,那再好不過,我們已經打算回客棧了,竹兄不妨一起?”尋琅人相貌平平,但是反應倒不慢,立刻招呼所有弟子,邊往回走邊跟長策一一介紹,不少女弟子的眼睛都往他身上掃,長策皆一笑而過。
招非本門派的閑散修士幫忙出任務,這是曆來就有的習慣,尤其是在小仙門,更別提是這種來邊境之地的苦差事,本門派一般沒什麽人願意來,硬派來的弟子多半也是地位不好,能力上有所欠缺,這時候便會由門派出錢招募閑散修士,事成後付報酬,好聚好散。
長策就是看準了這個,才敢堂而皇之地過來假裝人家招募來的修士。反正每次又不止招募一個修士,大不了自己就當那個多添的。聊了一路,直到回客棧,他已經基本記住了這些弟子,也套出了些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