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空落寂寥
韓希因為奔波疲累，夜間睡得很沉，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才朦朧睜眼，醒來刹那間還迷迷糊糊地以為楊初心就在身邊躺著，下意識地轉過頭去，發現身邊果然有自己習慣給他留著一個位置，隻是可惜這個位置空蕩蕩的，並沒有留下任何人的溫度。
楊初心確實已經走了。
韓希想到這個事實，心髒忽然一抽，昨天從掌櫃那得到的消息所帶來的衝擊，在這孤單寂靜的晨日才緩緩來遲，如同被人用力揉捏著心髒，鈍痛，卻不見血。
韓希緊蹙著眉頭在被窩裏麵蜷縮了好一會兒，越想越覺得哀戚彷徨，簡直像要把自己這一輩子的狼狽都要用光了！韓希長長地歎氣，逼著自己不再去想他，兀自掙紮著爬起身，草草地洗漱一回，披了衣裳就往前麵大堂而去。
起碼不要自己呆著，會顯得很孤單。
不想大堂裏卻是一片空寂。
韓希呆了呆，望著滿堂擺放齊整卻無比空蕩寥落的桌椅和依舊緊閉的大門，有些遲鈍地想，無味樓今天不做生意麽？
“掌櫃？”韓希回身，朝著院裏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應。
“謝大廚？”韓希又喊道。
自然也是靜默。
韓希懵了，一時轉不過彎來，漫無目的地在這座酒樓裏逛了一圈，在走遍大堂、樓上雅間、又下樓逛進廚房，後又踱步進了小院，看見一列房門緊閉的屋子，卻絲毫沒有逮到一個人之後，韓希忽然意識到，無味樓沒有人了。
就算不做生意，至少酒樓裏應該還有一點人氣，但是現在擺在眼前的事實是，無味樓已經空了，空得隻剩下他一個人。
被完全拋棄的一個人。
可是，昨晚明明還看見了掌櫃和別的小二……為什麽才一覺醒來，大家都消失不見了？
韓希的第一個念頭是，無味樓可能是被王府的總管文思才抄了……
可是要查抄一個酒樓，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就算韓希睡得再沉，也該聽到一點聲音才對。
除非，他們是自己走掉。
想到這個可能性，韓希臉色一陣煞白。
就在此時，外邊突然一陣哄鬧，韓希聽見聲音，心裏燃起一絲希望，懷著期待立刻奔出去開門，不想門一開，卻赫然看見一隊王府的衛兵簇擁著一個留著兩撇小胡子的老男人大張旗鼓而來，不是那讓韓希恨得牙癢癢的文思才是誰？
韓希一見文思才，未及思考他是為何而來，就已經怒火高漲，頓時喝道：“老家夥！你來作甚！”
文思才是帶人來查封無味樓的，本以為整座酒樓已經空蕩，沒想到竟然還有人沒走。可是當門從裏麵打開，看見走出來的竟然是韓希，文思才也有片刻的征愣，“你怎麽還在？”
他明明打聽到青鸞山莊的商隊已經離城兩天了。
韓希稍微掃了幾眼這陣仗，看見有的人手裏還拿著封條，意圖已經非常明顯，十分氣悶，然而寡不敵眾，以眼下的狀況，他根本討不了好。韓希站在台階上，雙臂抱胸，睨視著他，“我怎麽就不能在了？”
就算再狼狽再落魄，也不能在這隻老狐狸麵前丟了麵子，等他解決了眼前的事情，一定想辦法把這個老家夥抓回去，一塊一塊地剁了，再分鍋煮成糊糊！
文思才雖然不知道這脾氣焉壞的貴公子腦子裏在醞釀著什麽惡毒的想法，但是練就了幾十年的火眼金睛卻不是假的，一眼就看穿了故作強勢的韓希的狼狽相，毫不留情地嘲笑道：“看來撲了空了吧？無味樓一眾宵小已經畏罪潛逃，此樓也要被王府查封，韓公子還是快些離開，省得耽誤本總管辦差。”
韓希被精準捏到痛腳，愈發暴躁，不忿道：“誰給你的權利？你憑什麽查封無味樓？”
文思才聞言，冷冷一笑，“憑什麽？無味樓包庇窩藏刺客楊初心，罪大惡極，若不是他們跑得快，恐怕現在已經被就地正法！本總管如今隻是依法辦事，還請韓公子不要妨礙才是。”
韓希咬牙道：“要查封，也是官府來辦！你一個小小的總管，還沒有這個資格！”無味樓是楊初心住了八年的地方，若是真的被查封，相當於半個家沒了，說什麽也不能讓這個老匹夫得逞。
“我們王爺乃皇親，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就沒有人在王爺的地位之上。就算官府來了，王爺要說個不字，他們又能怎麽樣呢？”文思才冷嘲著，看向韓希的眼神充滿傲然，“而本總管是直接聽命於王爺，王爺的意思，就是將無味樓查封永遠不能再開業！韓公子，你說，本總管沒有資格，誰還有這個資格呢？”
“你！”韓希自打出生起就一直順風順水，他出身富貴，即便不是故意，也是養成了一副天然驕縱的性子，從來也沒有人在他麵前用身份打壓他。如今卻被文思才一損再損，韓希就像被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把一世的驕傲都扇成一文不值的塵灰。
文思才看著韓希臉上漸漸顯露的落魄，大覺暢快，過了嘴癮也就適可而止。反正關了他那麽些天，該報的仇也報得差不多了。當然文思才絕對不會承認，他不敢真的動韓希，是因為青鸞山莊雄厚的背景讓他忌憚。
文思才讓衛兵進去，將裏邊值錢的東西通通抄了，然後出來將封條貼於門上，隻派了兩個衛兵留守，臨走前看了眼韓希，意味深長道：“私拆封條也是大罪，韓公子若是再犯，可不是韓莊主親自來就能解決的了。”
韓希道：“文思才，從今以後的每個夜裏，睡覺最好警醒些，因為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忍不住去要了你的命。今日之辱，我韓希一定不會就此罷休的。”
韓希知道再裝下去的逞強，在這等著看戲的人麵前，也隻是一個笑話而已。被拋下的人，還有什麽資格去爭取本就不屬於他的東西呢？
文思才輕蔑一笑，“好啊，本總管等著。”黃毛小兒罷了，這等威脅還不值得他放在眼裏。
文思才很快就帶著人離開，無味樓似經曆了一陣狂風暴雨般，瞬間變得破落殘敗，隻剩下一片讓人無所適從的狼藉。
直到圍觀的人潮散盡，韓希淒惶地回頭，看見貼在無味樓門上的封條白晃晃地刺眼，頓時心內一片空落。
他回想起初至無味樓的那一天，雖然這個酒樓其貌不揚，生意確實鼎盛興旺，韓希在嫌棄其嘈雜醃臢的同時，卻也不知不覺被其中濃濃的人情味吸引進去，然後生發出那麽多啼笑皆非的故事。
那時的他們，有誰會想到無味樓有一天竟會落到這個境地呢？
所謂人去樓空，說的就是此情此景吧？果然貼切。
韓希彼時還在傻傻地想，楊初心若是回來，看見無味樓變成這個樣子，大概會很難過吧？可是，楊初心真的，還會回來麽？
韓希上馬，最後深深地望了眼這座掩藏了他無數悲歡喜怒的酒樓，終於勒轉韁繩，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