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不告而別
尹瀾看著韓希臉色乍白乍紅，天然的母愛大盛，越發溫柔起來，摸著韓希的腦袋柔聲道：“希兒，你聽話些，莫要再離開娘親了。娘知道你在外邊兒受了許多委屈，回到娘身邊，娘疼你，啊？”
天下最難割舍的便是骨肉親情，韓希心底被觸動，兩隻眼睛漸漸濕潤。
尹瀾滿懷期待地望著他。
韓希撲進尹瀾的懷抱裏，悶聲叫道：“娘，你不要這麽溫柔，我會不習慣的……”
尹瀾：“……”
“娘……”母子倆溫存了一陣，韓希估摸著火候到了，慢慢直起身，注視著尹瀾的眼睛，“娘，兒子保證，這是最後一次，等我救了人，就一定立刻回山莊，向您和爹爹請罪。”
尹瀾愣了愣，不可置信道：“你還要走？敢情我剛才說了半天，你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是不是？”
韓希心虛地低下頭。
尹瀾盯著他，半晌不語。
韓希低垂著腦袋，也不敢看他爹娘，隻小聲道：“人命關天，還請爹娘通融一回！”
氣氛僵持了好半天，一直沉默的韓無謙忽然道：“停下。”
韓希一怔，才意識到這話是對外麵趕馬車的車夫說的，心中一喜，抬頭望向韓無謙，眼神裏充滿了驚喜和感激。
韓無謙卻不看他，隻對著外麵道：“去把我的馬牽來。”
尹瀾麵露焦急，扯著韓無謙的袖子低聲叫道：“夫君！”看韓無謙的樣子，似乎是打算答應讓韓希回城了。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把寶貝兒子帶出來，怎麽可以就這樣輕易分離？
韓無謙讓韓希下了馬車，自己卻拉住了想要跟隨下車的尹瀾。
韓希從仆役手中接過韁繩，回身望向馬車內的爹娘。
韓無謙自持，仍是一副沉穩的莊主形象，而尹瀾已經淚眼婆娑。
“謝謝爹、娘。”韓希這輩子從來沒有覺得有像此刻這麽誠摯地感謝過韓無謙。
韓無謙目光沉沉，深深地看著韓希，沉聲道：“你長大了，我們管不了你。但願你還記得，青鸞山莊裏，還有你的爹娘在等你回去。”
韓希道：“爹爹言重了，等我救了人，一定快馬加鞭，回去給你們請罪。”
“半個月。”韓無謙道：“過了期限，就永遠不要回來了。”
韓希信誓旦旦地答應。
馬車繼續滾動著軲轆，濃重的塵埃揚起。他娘從車窗裏探出頭來衝韓希揮手，“希兒，照顧好自己！”
韓希目送著一列車隊遠去，便迫不及待地跨身上馬，調頭就往築月城的方向狂奔。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這幾日楊初心在王府裏怎麽樣了，那個該死的老狐狸有沒有對他嚴刑拷打……對於這些猜測韓希越想越驚心，真是恨不得立即趕到楊初心身邊。
韓希氣喘籲籲地趕到築月城，剛剛趕上城門關閉。韓希也顧不得休整，便直奔無味樓。
掌櫃正在櫃台裏算賬，一看見韓希風塵仆仆地出現在眼前，停下敲打算盤的手，驚愕道：“韓公子，你怎麽回來了？這是怎麽回事？”
韓希順手拿過旁邊的茶水，猛灌了幾口，直到被塵土嗆住的喉嚨感覺順暢了些，才啞聲道：“長話短說。我是來救楊初心的，先給我準備點吃的，我今晚就動手。這個地方已經不能呆了，你們也收拾收拾，等我把人救出來，就帶你們一齊離開。”
韓希的打算，是要將這一大家子人都遷到青鸞山莊去，反正家大業大，不過是多了幾張嘴吃飯，也不是什麽大事。
若是留在此地，等著那斤斤計較的文思才來找麻煩，那才虧大發了。
哪想得掌櫃竟然詫異道：“救人？楊初心好好兒的，你要救他幹什麽？”
韓希驚得下巴都掉了下來，“好好的？你看見他了？在哪兒？”難道他已經逃出來了？
掌櫃道：“昨天就回來了。”
韓希立刻往後院奔去。
掌櫃忙高聲道：“哎，他不在了！”
什麽又回來又不在的？韓希回身，瞪眼，“不知道我著急麽？話能一次說完麽？”
掌櫃暗想，你這咋咋呼呼的，讓我怎麽說呢？
韓希又走回來，兩手扒著櫃台，眼巴巴地望著掌櫃，“他昨天回來說什麽了？現在又上哪兒去了？”
“昨天晚上回來的，我看他兩天不見，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問他也不說。倒是臉色很不好看。”掌櫃歎氣，看了眼韓希，忽然道：“楊初心走了，他說他要回家，不會再回來了。”
韓希愕然，“你說什麽？”
掌櫃道：“楊初心跟我們都告了別，已經連夜走了。”
韓希一時半會沒理解掌櫃在說些什麽，呆呆地順著他的話問道：“他去哪兒了？”
掌櫃道：“我才剛說了，他說他要回家。”
韓希木木地笑了兩聲，嘲笑道：“掌櫃這是開哪門子玩笑？楊初心可不是從小住在這兒的？無味樓是他家，他還回哪個家？”
掌櫃充滿同情地看著韓希，“看來他沒告訴你。”
韓希喃喃回應，“對啊，他沒告訴我。”
韓希此時已經無法思考，滿腦子裏都隻有一個念頭，楊初心沒事了，但是他走了。
掌櫃歎道：“我早說過你們的事情難成，卻沒想到先放棄的那個人，竟然是他。”
韓希仿若被人當頭一擊，無言可答。
掌櫃出了櫃台，走至韓希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韓公子，你也不要為此事多加傷心難過，我即刻讓人給你準備湯水沐浴，好好休整一番，明日就離開此地吧！”
韓希木然道：“掌櫃確實沒有騙我？”
掌櫃瞪了眼，斥責道：“你這人，我騙你做什麽？我能得什麽好處？你以為楊初心走了，我一點也不難過？好歹在我無味樓八年，我拿他當親兒子看待，說走就走，你以為我一點也不傷心麽！”
喲，現在是比誰更難過？
韓希頓覺哀戚，疲累湧上心頭，自嘲道：“好歹，他臨走前，知會過掌櫃。”
韓希努力自我安慰，走就走吧，如果真的是楊初心自己走掉的，起碼證明他已經沒有性命之憂。反正這築月城本來就是王府的勢力範圍，作為一個被通緝的刺客，他從王府逃出來，在這城裏本來也是呆不下去的。
隻要他沒事……
掌櫃看著韓希失魂落魄，心軟下來，喚了守夜的小二來，著他去準備一些湯水，讓韓希沐浴，再去廚房看看還有什麽吃的沒有，也弄些來。然後轉而跟韓希道：“此刻天也晚了，韓公子就在這裏稍事休息，等城門一開，就走吧！有些話你們不說我也明白。這裏是非之地，我終究不願看著你們吃虧。”
韓希淒然彷徨，心不在焉道：“多謝掌櫃。”
韓希進了常住的那一間客房，眼見著仍是那些熟悉的擺設和用度，今夜卻顯得清冷無比。若以前，還有楊初心忙進忙出的身影，韓希的眼神就始終追隨著他，雖然有些一廂情願，但總比今日被孤獨撇下，要幸福得多。
韓希一個人躺在床上，手臂枕在腦袋後麵，望著帳頂發呆。
楊初心是怎麽逃出來的？也許是少了他這個負擔，動作便捷了也說不定。韓希自暴自棄地想，楊初心嘴上不說，但是心裏果然還是怪他的吧！
說不定還會怪他沒有及時營救。
其實若不是他，楊初心也不會落到這個境地，現在各自逃命，從此相忘，大抵是最好不過的結果了。
韓希回想起跟楊初心在地牢裏最後一次的眼神交匯，那時他被衛兵架著拖離地牢，使盡了全力回頭，卻看見楊初心在對他微笑。周遭的環境細節韓希記得一清二楚，卻單單聽進耳朵的聲音響成刺耳的嗡嗡一片，根本不知道楊初心在說什麽。
韓希閉眼，歎氣，默默念著楊初心的名字，心想，果然還是散了呢。
韓希原以為自己會很難過，卻沒有想到連一滴眼淚也擠不出來。哈，還以為自己有多喜歡他，原來也不過如此而已。
爹啊，不用十五日，兒子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呢。
韓希自嘲一笑，翻身麵對著裏邊，漸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