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夜半爬窗
韓希從阿福跨出門檻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盼著回信。有些話，他不敢當麵跟楊初心說，怕心虛，會被看透。於是隻能心焦地等著。
然而阿福去了半日，在韓希就要被等待時臆想的各種猜測逼瘋之際，及時地拎了一個包袱回來複命了。
韓希的焦躁終於有處可撒，埋怨了一句，“怎地如此拖拉？”
阿福忙解釋道：“實在不是小的過錯，那小……楊初心隻叫小的等著，自己忙活了半日才接了信去看，然後收拾了這個包袱叫帶回來。”
韓希打開包袱一看，隻有一些日常的衣物並藥品，都是他在無味樓的東西，並沒有別的什麽，便問道：“回信呢？”
阿福道：“沒有回信。”
韓希強忍著深吸了一口氣，“口信兒總有吧？”
“沒有。”阿福搖頭，也不敢看韓韓希，怕不小心就會露出自己的同情。雖然不知道公子為何如此在乎那楊小子，但看見那楊小子一副漫不經心的態度，就覺得公子已經落於下風。
韓希聽見回答，愕然僵住，半晌問道：“他當著你的麵看了信不曾？”
阿福低垂著頭，老老實實道：“看了，隻說知道了。”
“然後呢？”韓希追問。
“然後就進去收拾了這個包袱出來了。”
韓希斜眼睨著阿福，冷冷道：“還瞞了什麽，趁早給我交代。”韓希才不信楊初心看見他的信一點反應也沒有，一定是阿福從中做鬼了！
阿福一看韓希懷疑，忙撲通跪下以證清白，“公子明鑒，小的不敢有所隱瞞，實在是楊初心並沒有任何別的交代。”
韓希瞪了阿福許久，終於頹然，揮手讓人下去，十分喪氣地癱在太師椅上。
如果阿福沒有說謊，楊初心這樣一個反應實在是出乎韓希的意料。楊初心這麽淡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他的去留呢？想到昨夜裏兩人還在一張床上溫言款款，韓希一陣鬱悶，心漸漸沉了下去。
即便有了最親密的關係，這段以一廂情願開頭的感情，果然還是不夠牢靠。
韓希沮喪了一整天，晚飯都沒吃，便去睡了。
阿福雖然不明所以，但是看見韓希果然出現了最壞的狀況，慌了手腳，便去找孫掌櫃商量對策。
孫掌櫃也不解其故，有些著急起來。與其看著韓希在客棧裏生病了，還不如不要請他回來呢。若是韓希還在外麵鬼混，莊主若是追問起來，盡可以把責任往他身上推。現在可好，韓希萬一出了個什麽好歹，可就是他們照應不周了。
韓希既然交代了要睡下，他們也不敢進去打擾，等了許久，見他真的緊閉著房門，沒有一點要出來的意思，孫掌櫃也隻得叮囑阿福好好聽著裏麵的動靜，然後訕訕離去。
阿福隻得在廊上卷了個鋪蓋，先時還是悶坐著，後來熬不過睡意，倒頭躺下了。
屋內的韓希自然不曾真的睡著，外麵孫掌櫃和阿福的動靜他聽得清清楚楚。隻是韓希心中憋悶，懶怠動。睡慣了無味樓的床，回到這裏竟然有些別扭，雖然身下的織錦被才是他慣用的。
韓希悄悄地歎氣。
竟然跟那家夥往常的口氣有幾分相像。
韓希愈發鬱悶，又翻身，麵朝著裏邊，睜大著眼，無聊地數錦被上繡的花朵瓣兒的絲線。正數到精神恍惚的時候，卻聽到窗格上“咯噔”一聲，韓希一驚，身體沒動，卻已經警惕地豎起了耳朵。
窗子被打開了。
若是睡夢中的人，絕對不會聽到這輕悄得幾乎可以忽略的聲音。韓希一麵細細地聽著聲音，一麵暗想，竟然有賊敢偷到本公子身上，本公子心情不好，正愁沒有人可以出氣，這會兒就有人自己送上門來，果然是活膩了麽？
等到聽到窗外的人跳進來，雙腳輕緩落地的聲音，韓希猛然翻被起身，靈敏地撈起枕邊的扇子，蓄力便衝那身影的方向刺了過去。
黑影隻頓了一瞬，顯然沒想到床上的人竟然沒睡，就在扇子堪堪刺中他的麵門時，才輕輕抬手，隻一句話就讓韓希住了手，“是我。”
韓希渾身僵住。這個聲音，真是無比地……悅耳啊！
“楊初心？”
“嗯。”楊初心應了一聲，從暗影裏走出來，露出韓希熟悉的卻又愛又恨的麵容。
韓希在聽見楊初心的聲音之時就已然狂喜不已，然而他表麵上仍是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淡淡道：“你怎麽來了？”說著也不等他回答，徑自轉身鑽回被窩裏。他身上還穿著單衣，腳上也未著鞋。才剛起來的時候光顧著耍威風，忘了現在夜裏已經很涼了。
韓希進了被窩後又往裏邊挪了一下，顯然是給楊初心騰了個位置，可是等了半天卻不見那人有所行動，韓希不得不再次開口，卻已經是在示弱，“阿福還在外麵，你確定要站那麽遠跟我說話？”
楊初心這才笑了笑，緩步走過去，卻將韓希連人裹著被子壓在身下，臉貼著他的麵頰蹭了蹭，柔聲問道：“為什麽回來了？”
韓希至今為止還不能習慣楊初心太過自然的親昵。當初明明是自己拔足倒追，搞半天人家比自己適應得還快，這算什麽事兒啊？韓希被禁錮著不能動，僵了半天，緩緩吐出一口氣，悶聲道：“我還以為你不在意呢。”
楊初心聞言悶笑兩聲，“為這事兒跟我置氣？”
雖然是事實，但是很丟臉，能不能別說啊？韓希想瞪他，可那人的臉離自己太近了，瞪了半天卻讓自己變成了鬥雞眼，隻好作罷。依舊氣鼓鼓道：“你連包袱都給我收拾好了，我不能生氣嗎？”
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為什麽每次自己離開，別人總會忙不迭地給他收拾包袱呢？
楊初心笑道：“我看了你的信，明明是你自己說的，要回客棧住。難道不是告訴我要幫你收拾行李的意思？”
韓希語塞，咬緊下唇。他才不會那麽蠢地承認，其實他更想試探楊初心在知道他離開後的反應。
楊初心見他無話可說，便催促道：“你還沒說，為什麽回來。”
韓希深深地望著楊初心，“我爹要來了。”頓了頓，“還有我娘。”
楊初心怔了怔，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這應該是一件非常嚴肅和重大的事情，楊初心這是什麽反應？韓希不解，問道：“你笑什麽？”
楊初心低頭看他，戲謔道：“這麽說，我要拜見嶽父嶽母嗎？”
兩個陌生的稱呼，讓韓希愣了很久。反應過來後，韓希臉上立時湧上一股燥熱，小聲地反駁道：“什麽嶽父嶽母！是公公婆婆！”
“是嗎？”楊初心手往下滑，隔著被子在韓希的腰側擰了一下，“你確定？”
韓希哼了一聲。他發誓他絕對不是故意發出這種聲調，隻是楊初心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他措手不及，所以才不自覺地哼哼而已。
而韓希這個軟軟糯糯的聲音，聽在楊初心耳中，又是別的一番意味了。楊初心看著韓希眼神立即暗沉下來。
韓希覺察到不對，掙紮著推開了他，“今晚不行……那個，我爹可能明天就到了。我爹還不知道我們的事，你……”
楊初心順勢坐起身，見他慌了，便溫聲安慰道：“我什麽都不會做的，你放心。”
韓希又覺得失望，癟嘴道：“我對你來說，就一點魅力也沒有嗎？”
楊初心：“……”
韓希也察覺到自己不可理喻，可是自從跟楊初心互表心跡後，韓希就一直這樣患得患失，怎麽做都是不對。管不住心，也管不住嘴。見楊初心沉默不語，韓希在糾結著要不要認錯的時候，手掌已經非常誠實地已經去捏住了楊初心。
楊初心便握住，跟他十指交扣，然後緩緩道：“這幾天就好好陪著你爹娘，帶他們逛逛築月城。但是夜裏好好睡覺，不要再往外跑了。如果有什麽不能解決的事，就到無味樓找我。你要乖乖聽話，不要闖禍，不要被人抓住把柄，知道嗎？”
韓希默默聽著，等到楊初心細瑣地交代完了，才問道：“那你呢？”
“我？”楊初心笑了笑，“我在無味樓等你。”
韓希因為這句話大為感動，跟楊初心交扣的那隻手用力一拉，讓自己順勢起身，湊到楊初心身前，伸臂抱緊他，悶聲道：“你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讓爹娘接受你的。”
楊初心漫應了一聲。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楊初心便要離去。
韓希依依不舍。以前每次都是他半夜闖楊初心的房間，而等著楊初心主動來找他，是多麽難得啊！可是話都沒有說上幾句，卻又要急著離開。
若自己這副情態被爹知道了，恐怕又該挨斥了。爹肯定會說，“身為男兒應該誌在四方，拿得起放得下，這麽扭扭捏捏地跟個婦道人家似的，羞也不羞！”
楊初心卻沒有不耐煩，溫柔地親親他，“你乖了，我再來看你。”
兩人繾綣一會兒，楊初心推開窗，飛身而去。
如果這時候，楊初心知道這一次的分開後迎來的日子那麽蒼涼荒離，他說什麽也要回頭看一眼，看看韓希滿心滿眼的不舍和眷戀。
但是楊初心的處境，注定了他將要麵對的，是比別人更多的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