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揭下麵罩
楊初心回到無味樓，剛想推開房門，便覺身後一股風聲猛然襲來。楊初心第一反應是，也許在王府被盯上，帶了尾巴回來。來不及多想，楊初心反手打出一掌，身後的人影閃躲及時，堪堪避開那來勢洶洶的掌風。
楊初心也不給人留下反應的機會，又接著揮出了第二掌。他已經沒有時間去思考任何可能性，他隻有一個堅定的信念，若是今晚真的就此暴露，不但八年的時間功虧一簣，還會惹上無窮的麻煩。他隻能使盡全力，痛下殺手，以絕後患。
然而楊初心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卻瞧清楚了偷襲他的人，硬生生地收回已然全力使出的掌風。
楊初心今晚冒險到王府探查的原因，就是因為他。
消失了數日的韓希。
楊初心幾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上下掃視了韓希一眼，那人除了清減一點，該有的風流和驕傲一絲沒減。楊初心稍微放下心來，心中卻升騰出一種久別重逢的奇妙感覺。
而此刻，韓希的臉上布滿了焦急和顧慮。
他隻是回來找楊初心，發現楊初心並不在房裏，便百無聊賴地坐在屋頂上等人順便看月亮，還順帶地胡思亂想了一陣楊初心是不是真的跟哪個佳人有約。
哪知真的左等不來右等不來，韓希恨不得滿城出去找人的時候，卻見一個黑衣人朝楊初心的房間直奔而去，而且那身形真是該死地眼熟。
韓希明知道根本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卻根本來不及權衡利弊，便本能地追了下來，就怕這人對楊初心不利。韓希在勉強躲過黑衣人的第一掌後，覺得這人的掌風熟悉無比，眼見著第二掌襲來，韓希下意識地閉眼等死，哪知那人竟在關鍵時刻收了手。韓希不由詫異，不期然跟黑衣人對上了視線。
“是你！”韓希這才想起來他為什麽會覺得眼前此人給他的感覺如此熟悉，原來就是他第一次偷進王府時遇見的那個刺客！不但糟蹋了他的水晶肘子，還搞得全城戒嚴，害得他被困在築月城的罪魁禍首！韓希氣不打一處來，不由分說便趕上前來抓他，“賠我肘子啊混蛋！”
楊初心原以為韓希認出他來了，腦袋裏已經轉過千百種否認推托之詞，沒想到上來第一句話仍是索賠肘子。楊初心哭笑不得，麵罩後麵的嘴角已然不能自主地抽搐。
而韓希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悲憤欲絕來形容，眼睛裏又出現了那種楊初心非常熟悉的一著急就帶水的波光，“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做人不能這樣不厚道啊兄台，就算你被通緝躲起來了，也不能妄想就此躲過我肘子的賠償啊！”
楊初心默然無語，暗想，還不如來的王府的探子呢……
生怕他跑了似的，韓希緊緊撈住楊初心的手臂，“我不管，你要是不賠我的肘子，我現在就送你去見官！我知道我打不過你，不然你就一掌打死我，不過記得每年這個時候給我燒點吃的……”
眼見著韓希已經開始胡言亂語，楊初心卻沒來由地軟下心腸，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我賠，你先放開吧。”
楊初心故意壓低了聲音，韓希因為著急就沒聽出來，將信將疑地看著他，手勁略略鬆了些，卻仍沒有放開，“你不會騙我放開你，然後又跑了吧？我可不是三歲小兒隨你糊弄的！”
“那你想怎麽樣呢？”楊初心垂下眼瞼，避開韓希的視線。他知道，不能跟韓希對視太久，以韓希的機靈勁兒，他很容易就會穿幫。
韓希覺得他有個好主意，就是讓這人再去王府等個半夜幫他偷碗肘子回來，隻是又怕此人詭計多端沉寂逃跑，於是一時間糾結不已。
韓希抓著他暗暗尋思，苦惱地皺起眉頭，思緒卻忽然到了別處……奇怪，越靠近他，越覺得熟悉無比，好像這人在身邊生活了很久似的，身上的許多特質，都像極了那一個人……
韓希轉了轉眼珠，趁著黑衣人沒有防備，忽然伸手去摘他麵罩，速度之快令人躲閃不及。
楊初心因著一直避開韓希的視線，並沒有及時發現韓希的意圖，等到反應過來時，韓希的手指已經勾住了楊初心的麵巾，輕巧一扯，便露出了那張令他日思夜想的麵龐來。
韓希初瞧見楊初心的臉時，怔怔的，好像根本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隻是手指下意識地鬆了，黑色的麵巾便飄落到地上。
楊初心抿了抿嘴巴，默默地轉過身。以這樣一種方式見麵，並非他所願，相信韓希也一樣不希望看到這樣的他，隻是如今陷入兩難的尷尬境地，楊初心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
韓希在愣了很久以後回神，驚詫和失望交替而來，臉色慢慢漲得通紅，咬牙切齒地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楊、初、心！”
楊初心勉強一笑，“韓公子，好久不見。”
韓希往後退了兩步，顫顫地抬起了手，指著楊初心的鼻尖，“竟然是你！”
楊初心彎腰，拾起被韓希踩了一腳的麵巾，攥進手心裏，麵無表情地望著他，“是我。”
不，不是他！
韓希熟悉的楊初心，是那個活潑愛笑眼勁十足的機靈店小二，他聰明狡黠，時時噎得他說不出話來，默默關心他又對他的情感視若無睹，讓他愛也不是，恨也不是。可是無論是怎麽樣的楊初心，他都不應該是眼前這個……連神情都肅然得陌生無比的黑衣人。
是了，楊初心從來沒有回應過他的感情，也許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楊初心，根本就不是真實存在的楊初心。韓希已經不想去質問楊初心到底是誰，無論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麽，無論他有什麽苦衷，事實擺在眼前，他騙了他。
眼前這個人，陌生的黑衣人，根本不是他認識的那楊初心，根本不是他……喜歡的那個楊初心。
韓希記得他曾經找過楊初心質問，而那時的楊初心用他那一套裝瘋賣傻的本事，表現得憨厚又無辜，把自己騙得一愣一愣的，原本非常堅定的懷疑，就那樣被楊初心輕巧消解。韓希此刻竟然想不起來，自己之前在楊初心麵前的一廂情願，到底有多可笑。
韓希被滔天的失望所籠罩，一顆心沉入穀底。
沒有預想中的暴跳如雷，這是楊初心第一次見韓希沉默到無言以對的樣子。楊初心眸色深沉，仔細地注意著韓希臉上每一瞬的表情變換，卻無法摸透他內心的想法。楊初心咳了一聲，沉聲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隱瞞……”
“王府通緝的那個刺客，是你？”韓希抬了抬眼皮，忽然打斷他。
楊初心聳肩，“應該是。”
韓希很快就聯想到了某種可能性，“所以你勸我離開，隻是為了引開王府的注意力，好讓自己脫身？”韓希是個聰明人，不用太多點撥，就理清了所有的線索。而後更濃重的悲哀紛至遝來，“我還以為，你是擔心我……果然還是想多了啊！”
楊初心沒有辯解，直視著韓希，一雙眼眸在夜色的掩映下顯得更加深沉，“你為什麽回來？”
韓希咬咬牙，啞聲道：“我要是就此一走了之，就遂了你心願了吧？如果真的被王府抓去，頂了你的罪名，讓你脫身，還能少了我這個麻煩，一箭雙雕！就更好了，是不是！”
楊初心皺眉，忍不住聲明道：“我從來沒有想過……”
“行了！”韓希揮手打斷他，因為過於激動，那把上好的白玉骨扇被摔到地上，扇骨便一根根散落開來。韓希狼狽地低下頭，看著扇麵兒上已然變得髒亂的墨畫，“就算是真的……我認！誰叫我……”
楊初心一震。
韓希從來沒有想過，在他這輩子第一次情動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竟然會把自己的感情，放低到卑微的塵埃裏去。就算他騙他，就算他利用他，也竟然沒有生出一絲恨意，更多的，卻是感到被欺騙和隱瞞的哀傷。韓希垂頭低語，“楊初心，我不怪你，真的。如果我去投案，能讓你脫身的話，我可以……”
“你胡說什麽！”楊初心從來不知道韓希的想象能力這麽豐富，竟叫他哭笑不得，隻好嗬斥道：“你閉了嘴聽我說兩句成嗎？”
韓希默然抬頭，無辜地眨了眨眼。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讓你替我頂罪，我勸你離開，其中一個原因的確是希望能轉移王府的注意力，但更多的是希望你盡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韓公子輕功卓絕，定然不會那麽輕易讓人抓住，這隻是一個權宜之計，我並未想過要讓你身處險境。”楊初心的視線忍不住膠著在韓希身上，鄭重而又肅然，“韓公子，我從來都不希望你出事。”
“你又在花言巧語了吧？楊初心，每次隻要你一認真說話，我就會信以為真。”韓希苦笑著握緊了拳頭。
“韓公子，有些事情我是騙了你，但那是不得已而為之，非我所願。我沒有覺得你麻煩，更不會願意讓你替我頂罪，這一趟渾水，我不希望你攪進來。”
“是麽？”韓希喃喃，默默地看著楊初心認真鄭重的臉龐，眼神卻漸漸迷離。
“是。”楊初心堅定道：“韓公子，我很重視你這個朋友。”
韓希一步一步向楊初心走來，直到兩人之間的距離隻有寸許，呼吸相聞間，韓希錯開臉，稍稍低了頭，把額頭抵在楊初心的肩窩上，聲音顯得沉悶而又飄渺，“楊初心，你喜歡我嗎？”
那麽愛麵子的人，今夜卻那樣脆弱不堪，所有的尊嚴都分崩離析，像在等待著一個決定生死的判決。
楊初心如一根石柱般靜靜地站著，猶豫了良久，悄悄抬起一隻手，在韓希的後背上拍了拍，沒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