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夜探地牢
掌櫃見他精神不濟,忽然想起一事來,“月前你枉遭一場血光之災,我曾想過讓你去廟裏拜拜,去去晦氣,竟因各種緣由並未成行。如今秋高氣爽,且你已大好,我竟去王府求了一張通行證來,你去城郊的寺廟上柱香,順便散散心,你覺得怎麽樣?”
楊初心一聽便道:“不必麻煩,那通行證不易得,省得又惹麻煩。”
掌櫃道:“胡說,能有什麽麻煩,趕在天黑前回來就是了。這事兒你不用操心,且看我的。”
隔了幾日掌櫃果然去王府求通行證,沒過半日便一臉詫色地回來了,“奇了,這禁令不知什麽時候竟解了,不必用通行證了。”
楊初心眸色深深,“難道是刺客抓到了?”
掌櫃搖頭,“也未可知。甭管別人如何,趁今日天氣正好,你便出城去吧,玩玩也罷,記得趕早回來。”
楊初心半晌默然不語。
掌櫃便往後頭去了,頃刻仍舊出來,手裏拎著一個包袱,塞給了發愣的楊初心,“這是準備的香燭,比到了再現買誠心些,若佛主發發慈悲,也就好了。”
楊初心哭笑不得,隻得拎了那包袱,獨身出城去。
城郊的寺廟香火鼎盛,或因禁令消解的緣故,今日出城的人也日漸多了起來,楊初心在那小道上慢慢行著,一路避讓過往的行人馬車,磨磨蹭蹭地走了半日,才行到那巍峨高聳的青山腳下。
楊初心抬頭望那隱入山林的階梯,半日,輕歎一口氣,把手裏的包袱丟在樹根兒下,折身返回。
“阿彌陀佛,既已將行至此,施主如何無功而返?”一個年輕的和尚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攔住楊初心的去路。
楊初心先是一眼瞧見了那在日頭下錚亮發光的腦袋,而後才勉強把眼神移至對方臉上。年輕和尚雖然貌不動眾,不過一雙眼睛靈轉狡黠,彷如兜回旋轉的漩渦,讓人不得不心生警惕。楊初心轉念片刻,露出酒樓裏接客時常用的招牌笑容來,應承道:“小師傅安好?我也不是無功而返,並非定要親自到那佛前求拜,就在這山腳下許願,誠心已至,我佛普度眾生,定能感願的。小師傅以為然否?”
年輕和尚聞言一臉不屑,毫不客氣地斥道:“施主何苦在小僧麵前如此作態?”
楊初心臉色微變,“小師傅此話何意?”
“施主既不是誠心求佛,將行至此已是不該,半途而廢又是一誤,口出誑語更是錯上加錯。”年輕和尚麵露鄙夷。
楊初心默然。雖然不太喜歡這和尚的言論,但楊初心也非逞口舌之利的人,很明白什麽時候該藏愚守拙,理智告訴他此刻並非鬥口逞能之時。
年輕和尚見他不應,覺得命中了他的心事,更起興致,彈了彈沾灰的補丁僧袍,侃侃而談,“不是小僧妄言,小僧觀人麵相無數,從未看走眼,隻是施主的麵相奇特,小僧卻斷不出來,想來定是心思藏得極深之人。今日偶然遇見施主,倒是一場奇遇。有幾句話要奉勸,不知施主是否願意聽聽?”
楊初心垂眼,無所謂道:“小師傅但說無妨。”
年輕和尚嘖嘖歎了兩聲,圍著楊初心轉了兩圈,兩隻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施主近日有甚難解之事?”
“並無。”
“知道你不肯說,小僧也不過是隨口問問。”年輕和尚在楊初心麵前站定,“施主雖然氣色極佳,然困苦鬱結於心,過得定然是不怎麽得誌的。前程之事可靠機遇,但人情生活卻要看自己。施主若是時常肯稍微用誠心待人,也不至於如今仍然靈魂孤苦。”
楊初心目視遠方,淡淡道:“我並不孤苦。”
年輕和尚不屑冷笑,“出家人慈悲為懷,見不得眾生遭受世間疾痛困苦。施主何苦如此執迷不悟?世間人人都有難言之隱,卻不是個個都苦大仇深。放不寬心懷,最後也隻能落得個鬱鬱而終,還望施主三思。小僧話已至此,聽不聽還在於施主自己的意願。”
當然不聽。
楊初心雙掌合十謝過,轉身便走。
“等等!”年輕和尚見他走得這麽幹脆,急忙喚住。
楊初心慢慢回頭,“小師傅還有何話要說?”
年輕和尚忽然換了一副嬉皮笑臉,“施主看在小僧誠意勸解的份上,還望施主行個方便,布施一點香油錢。”
“……”楊初心摸遍了身上,隻摸出幾個銅板來,“請小師傅笑納。”
年輕和尚念了聲佛,苦著臉接過了,哀哀轉身,自言自語道:“竟這麽點錢,回去又要挨罵了。看來還得再多攔幾個人,唉,眼看天都要黑了,這得等到什麽時候?真苦命啊……”
楊初心:“……”
楊初心回到無味樓的時候天剛擦黑,掌櫃見他回來,便問道:“如何?燒了燭火拜了佛主沒有?”
楊初心道:“寬心就是。”
掌櫃便不再多問,著他去休息,徑自將大門落了鎖,揣著鑰匙家去了。
小院裏又隻剩了楊初心一人。往常這個時候,楊初心要麽在收拾廚房,要麽跟前來騷擾的韓希插科打諢一會兒。今日廚房早已事畢,而那韓希也已經離開,楊初心忽然落單,竟生出了那麽點寂寞之感。
今日攔路的那個和尚,雖說是為了化布施才勸了那些話,細細想來,其中也不無道理。隻可惜……
坦誠待人?他這輩子恐怕是不能了吧……
楊初心悵悵,眼角瞥到放在床頭的那個早已空了的小檀木盒,想起韓希第一次為他抹萬古白玉膏的情形來,恍如昨日,曆曆在目。
那次是韓希出手試他,為了不露出馬腳,楊初心故意被絆倒,摔斷了鼻梁,生生地受了一回苦痛。
再後來這藥被大量使用,是那一回韓希偷吃,將他連累,挨了幾十個板子。隻是身上的傷總是能好,可好不容易才混進王府又被逐出,楊初心是真的不甘心。
為了接近目標,楊初心已經在這築月城裏潛藏隱忍了八年。
功虧一簣,接著風聲鶴唳,人人自危。楊初心知道韓希無意,隻是,還是忍不住冷嘲熱諷。
楊初心不得不承認,他勸韓希離開,是藏了私心的。韓希一動,必然有鬼,王府的注意力定然被轉移和集中,楊初心才能在這高壓的暗查中稍稍喘口氣。
如果哪天韓希知道楊初心在利用他,不知道會不會暴跳如雷。一定會很生氣的吧?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楊初心光是想到韓希急得臉色緋紅眼光帶水的樣子,就忍不住勾起嘴角。
隻是現在,禁令消解,隻能說明一件事……王府已經拿住了目標。
或許韓希已經……
楊初心呆了半晌,從床底抽出一個包袱來,默默打開,一套夜行衣漸漸顯露出來。
無論如何,他都應該再往王府走一遭。他知道這幾天在無味樓莫名出現的生客已然消失,暗哨也已撤離,正好給楊初心一個行動的機會。王府固若金湯,楊初心平日根本不敢輕舉妄動,打草驚蛇隻會得不償失。
隻是,如果韓希真的被抓,楊初心就算能無恙度過此次排查,這輩子恐怕也隻能心懷愧疚度過半生了。
楊初心換上夜行衣,定了定神,斂下氣息,把自己融進茫茫夜色裏。
王府守衛依然森嚴,楊初心伏在屋簷上,靜靜地觀察著底下王府裏不間斷的巡邏的衛兵。似乎較之以前,衛兵人數更多,巡邏更次更加密集。楊初心思量了一會兒,還是悄悄地從屋頂上躍下來,循著記憶中的路線去尋找關押犯人的地牢。
王府占地廣闊且建築曲折,楊初心花了兩年的時間,才悄悄地摸透了王府的地形,對所有線路、巡邏的更次以及各個暗哨了然於胸。
地牢偏僻隱晦,楊初心躲過幾崗暗衛,悄悄的潛入陰風陣陣死氣沉沉的地牢,裏麵隻有兩個衛兵,酒氣衝天,正伏在桌上打鼾。
地牢裏的濁氣熏得楊初心眉頭微皺,他放輕腳步,悄悄地越過衛兵,拿著韓希落在他那兒的夜明珠,一間一間地查看牢房,直至走到盡頭,都沒有看見韓希的身影。
楊初心暗暗鬆了口氣,正想撤退,一間牢房裏的囚犯忽然翻身起來,帶得腳銬嘩啦作響,“你是來救我的嗎!”囚犯烏黑的雙掌緊緊扣著牢門,糟亂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卻遮不住眼裏閃爍著的希冀的光,“我就知道老大不會忘記我的!我就知道!快快,幫我把這門打開,我在裏麵都快憋得發臭了!”
“噓!”楊初心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囚犯會意地點頭,“對,小聲點,不能驚動外麵的人!你動作能快些嗎?我們還有多少兄弟接應?……咦,你怎麽沒帶兵器?”
楊初心指了指外麵,沉聲安撫道:“我去拿鑰匙,你稍安勿躁。”
“哦哦!”囚犯連忙應聲,“快去!快去!”
楊初心悄悄地貼著牆壁將行出去,回頭仍看見囚犯從牢房裏死命擠出的半張麵目全非的臉。楊初心微微皺眉,徑自越過那兩個守衛出了地牢。
得以呼吸到新鮮空氣,楊初心拉下麵罩長長地換了口氣。既然韓希不在這兒,那他應該可以撤了。
至於牢裏等著他去救的那位兄台……不好意思,他們認識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