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做賊心虛
待到各自歸屋,韓希卻愈發難睡,隻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楊初心那燦若冬陽的笑臉。韓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想要把煩躁排解出去一些,隻是心裏卻如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的。
韓希翻過來,又翻過去,一床錦被都存不住一點暖氣,涼颼颼的。半晌,韓希猛然捂住自己的臉,悶聲哀嚎,“不會吧……”
韓希睜著兩隻眼睛直到天明,晨起時便無精打采,臉色蠟黃,兩眼酸澀腫脹如核桃般,原本俊逸出塵的人物瞬間變得死木稿灰。掌櫃乍見唬了一跳,還以為韓希換了地方水土不服或是無味樓招待不周,忙不迭地趕上前去問道:“韓公子這是怎麽說?好好的怎麽竟憔悴至此?”
彼時韓希正沒精打采坐在大堂的一個角落裏獨自用著早膳,伸手去拿放在離自己麵前較遠的黃金烙餅,視線所及卻是自己一隻已經恢複如初光滑的手背,恍惚還能聞到一股快要散盡的槐花香味。韓希不由得出神,竟未聽見掌櫃的問話。
掌櫃見狀更是於心不安,“韓公子,無味樓人多事雜,要是有什麽招呼不周的地方,還請多多擔待些。”而後又佯裝惱怒地訓斥起來,“楊初心這小子也太不留神,怎麽伺候的貴客,竟讓人憔悴至此,一會兒等我去教訓那臭小子!”
果然韓希一聽見楊初心的名字便回了神,知道掌櫃自幼便疼他,此番氣話多是嘴硬心軟,也不戳破,隻道:“究竟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陷了困境,一時無法可解罷了。”
掌櫃忙道:“韓公子若是有什麽難處,隻管跟我們說罷。若是能幫上一二,我們也好安心,還請韓公子不要見外才是。”
韓希勉強笑道:“此事很不與你們相幹,過幾日就好了,勞掌櫃掛記。”說著拱了拱手,也未將早膳用完,拿了手邊的白玉骨扇,便出了門。
韓希心事重重,不辨方向,一時並未發覺自己走到了何處。
喧鬧聲笑讓韓希驀然回神,抬頭才發現竟走到了湖邊,兩岸垂柳依依,排場出行的人們絡繹不絕,言笑晏晏。韓希孤身一人,形單影隻,更顯淒惶。
韓希尋了個幹淨的地方坐下,便對著波光粼粼的湖麵發呆。
他竟然對楊初心……
不不,怎麽可能呢!這太奇怪了!韓希努力地說服自己,一定是錯覺!他暗暗思忖著這幾日定要遠著那楊初心才行,往長遠了想,此地竟不宜久留了。
築月城本就隻是一個途經之地,他已經在此地耽擱太久,不說家裏阿爹擔憂他行蹤,光是想到立下吃遍天下美食的誌向,就已經對他自己不起。隻要離開築月城,不再見了那人麵,總能斷了某些不該生發的驚駭念想。
想畢韓希握緊了拳頭,起身往城門的方向走去,想要探探風聲是否鬆動。
韓希裝著遊賞的樣子,在離城門不遠的地方徘徊,見那站在城門邊上的守衛並不甚多,隻是每一個進出的人都是仔細盤查,唯恐遺漏。再把目光抬高一些,城牆上卻赫然站著一列列衛兵,雖然因為距離太遠隻見著個影兒,韓希遠遠地也能感受到其中肅殺的氛圍。
韓希苦惱地皺了皺眉,想不出法兒來,隻得先行回去。不想卻在赫然轉身時跟一個梨攤的婦人對上了目光。婦人甫一接觸到韓希的視線,立刻若無其事地轉開了。韓希心念一動,想起曾聽過方富貴提過,城內除了日常巡邏的衛兵,連路人商販裏都混進了王府的探子。
眼前這人該不會是吧?
韓希心內一緊,臉上還是不動聲色,索性走近了那個梨攤。眼看婦人的臉色因著他的走近繃得越來越緊,韓希忽然笑問道:“這梨子看著可新鮮,甜不甜?”
婦人忙道:“甜的,客官嚐嚐。”
韓希裝模作樣道:“哥哥與我約好今日進城,未想等了這半日也不見蹤影,想是失約也未可知,倒連累得我口幹舌燥。”說完也不客氣,隨手抓起一個梨子“喀嚓”咬了一口,果然脆嫩生津,甜爽可口。
婦人掩去眼中疑慮,換了笑臉道:“這是俺們自家種的春梨,絕對好吃!客官嚐了若是滿意,不妨多買些回去。一文錢一個,童叟無欺的。”
瞧那臉上諂媚得恰到好處的神情,任誰看了都是一副貪圖那蠅頭小利市井平民。也不知她那攤子下麵是否藏著刀劍一類,麵上卻擺出這副惶恐樣兒,韓希心中暗暗好笑,財大氣粗一擺手,“來一筐。”
“一筐?”婦人聞言乍喜,又佯裝憂慮道:“客官,買這麽多?這梨可不經久放。”
韓希笑道:“這個無妨,又不是我一個人吃,畢竟一大家子人,都愛吃的。若是歡喜了,隻怕回頭還要來尋你。”演吧演吧,反正大家都是虛情假意,看是你先穿幫,還是我先破功。
婦人便不再顧慮,給韓希碼了滿滿一筐梨。
韓希拋下一兩碎銀,隨口道:“不必找了。”
婦人更加歡喜,連聲道謝。
韓希麵上維持著淡淡的微笑,心裏早就罵開了。你道他為何如此作死非要買一筐梨不可?隻因韓希身上隨身帶的都是銀票,最多還有幾兩碎銀,一文錢他根本拿不出來。若是讓那婦人因此疑慮,又是得不償失。
賣梨子就賣梨子,賣那麽便宜作甚?韓希把折扇插進腰間,吃力地把筐抬起。滿滿一筐梨在懷裏沉甸甸的,韓希一麵走一麵暗暗叫苦,也不敢回頭看那婦人在他走後究竟是何動作。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韓希將梨子抬回無味樓,隻到門口就支持不住放下了。韓希累得兩頰通紅,直起腰擦了擦汗,抬眼便見楊初心從大堂裏跑出來。韓希原本氣喘籲籲,累得失神。這跟楊初心乍然一見,才剛遺忘的心事又被猛然想起,心中一虛,也顧不得疲累了,隻匆匆撂下一句,“幫我抬進去。”便低頭走進無味樓,衝回了客房。
楊初心不明所以,撓了撓頭,彎腰便去抬那筐鮮梨。楊初心彎身的瞬間,眼角不知怎麽瞥到不遠處一道略帶打探的視線,便下意識地直起身想要仔細瞧瞧,誰想卻又什麽都看不到了。楊初心斂下神色,輕鬆地抬了梨筐,轉身邁上台階。
楊初心將梨送至韓希客房,在門外敲了敲,“韓公子?”
“進來罷。”裏麵傳來韓希的聲音略顯沉悶和悠遠,想來是人在裏間,也不知在做什麽。
楊初心推門進去,果然並未在外間看見韓希的身影,於是朝著裏間略提高了聲音道:“梨給你送進來了。”
韓希吩咐道:“擺一果盤,下剩的送到廚房去給謝大廚,就說我送他的。”
楊初心搖頭淡笑,果然整整齊齊地擺了一盤子,又吭哧吭哧地將梨筐扛下樓,送進廚房。直到楊初心離開,韓希才從裏間出來,望著桌上一盤新鮮的梨子,表情無比糾結。
而廚房裏謝大廚一聽是韓希送的,驚喜不已。仔仔細細地看過那梨,個個新鮮可愛,盤算著該整些什麽菜色才能不辜負韓希的美意。當然若是謝大廚知道韓希隻是沒法處理這筐梨,順水人情罷了,就又另當別論了。
又過幾日,韓希收到一請帖。看那張揚風騷的鍍金封麵,發帖的人,除了唯恐天下人不知他家富貴的方富貴,也不做第二人想。
韓希有點鬱悶,以為那日不歡而散之後方富貴縱然不懷恨在心,也應該撂開手了罷?這恍若無事地請他過府赴宴,難不成真的是不撞南牆不回頭?韓希問那送帖的小廝,“你們家主人這又搞得什麽名堂?”
小廝道:“主人隻說,有您想得的東西,去了便知。主人還說了,叫您隻管放寬心去,定不會讓您失望就是了。”
韓希冷笑道:“怕是又從哪裏尋來的奇珍異食罷?真當本公子是貪圖口腹之欲的人了?”
小廝惶恐道:“韓公子切莫誤會,主人為此次宴會多費功夫,事無巨細親自操持,定不會輕待於你。小的隻恍惚聽見有弄得通行證一事,別的就實在不知了。”
通行證?韓希眼睛一亮,繼而轉了幾轉眼珠,看來那方富貴還真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了。既然有了通行證,韓希就能輕易離開此城,到時山高路遠,這築月城的煩擾事就如過往雲煙,大可丟到腦後。
最要緊的是,隻要不再見了楊初心的麵,自己某些不可告人的隱秘心思,總能漸漸歇了。
想畢,韓希緩和了臉色,對那小廝道:“你且回去告訴你家主人,就說我知道了,一定準時赴宴。”
小廝得了準信,忙不迭地退出去了。韓希丟開那燙金封麵的請帖,美滋滋地進裏間往床上躺倒。才高興沒多久,一陣輕而緩的敲門聲響起。韓希以為那小廝遺漏了什麽事,去而複返,隻得道:“進來吧。”說著又極不情願地起身。才一撩開簾子,便赫然見那楊初心端著托盤,站在外間,正笑眯眯地望著他。
韓希這陣子因為心虛總遠著楊初心,已經許久未見他麵了。這乍然一見,韓希的心跳便是猛地一窒,繼而臉上升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熱度,“你……你怎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