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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助人為樂

  因為戒嚴韓希最近要收斂。習慣夜間飛簷走壁的他,忽然閑了下來,便隻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總覺得心底有什麽將癢難耐。韓希於是無奈隻得爬到屋頂上看月亮打發寂寥,當然還順帶拿了無味樓廚房裏的一壇好酒。


  隻是漫漫長夜,自斟自飲,韓希覺得索然無味。他不禁懷念起在別處走親訪友,呼朋引伴的熱鬧時光來。韓希在築月城並沒有什麽朋友,而方富貴那些個酒肉朋友自那日不歡而散之後,就再也沒有聯絡過了。幾頓飯的交情,本也不是什麽牢靠的關係。


  唯一算得上親近的,倒是無味樓這幾個。其中又數楊初心最為熟悉。也不知那楊初心身上到底有什麽奇特,總讓韓希能不時地想起他來。也許是因為無故連累於他而感到心存愧疚?也許是因為他不與常人似的巴結,還時常明諷暗貶?又或者是他雖然嘴損卻又無微不至的關懷?


  那晚韓希將沒放調料的補湯送至他房中,是自相識以來最為平和的一次交流。自那次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略有緩和,似乎親近了一步,起碼是更像朋友了。


  以上,是韓希個人臆想。


  事實上從楊初心的角度來說,他很希望韓希快點離開無味樓,還他一個寧靜的空間。因為他不想半夜爬起來喝味同白水的補湯,更不想在淒冷的半夜爬到屋頂上陪人喝酒!


  楊初心無語地望著腳下的瓦片,麵無表情道:“把屋頂踩壞了是要照樣描賠的。”


  把人從被窩裏麵挖出來,連扯帶拉地拖上屋頂,吹著涼颼颼的夜風,欣賞那快要被烏雲遮沒得月牙兒,的確是很讓人難有好氣。韓希自知理虧,也不解釋,隻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從身後拿出一對晶瑩剔透的夜光杯來,露出一口白牙,“咱們喝酒吧!”


  楊初心沒有點頭答應,攏了攏身上的布衫,默默地垂下眼瞼,溫聲道:“韓公子若閑得慌,不如找點別的事兒做?正好我們廚房裏還有一堆碗盆沒洗……”


  韓希的笑容僵了僵,“本公子從來不洗碗。”開玩笑,他的手指根根兒金貴,怎麽能去做那種下等雜役才做的粗活?


  “所以說啊,韓公子根本不能體會到我們這等平民的艱苦吧?”楊初心諷刺地笑道,“韓公子人中龍鳳,月下小酌這種風流雅事,不是應該邀約佳人嗎?我一個區區酒樓雜役,沒那麽大福氣與能你對飲。”


  韓希尷尬地咳了一聲,和氣道:“我從未嫌棄與你結交,何來如此妄自菲薄的言語?”


  “並非妄自菲薄,隻是自知之明罷了。”楊初心腦袋越發下垂,黯然道:“酒樓開門做生意,見慣了人情涼薄,其中那有錢有勢橫行霸道之徒,不過就是仗著萬貫家財,拿我等呼喝作踐,恣意取樂。我在無味樓的將近八年光陰,什麽事兒沒看透呢?”


  “這話就是胡說,我並不曾作踐於你。”韓希縱然脾氣焉壞,然生性本善,見這小子沒了日頭的活潑聰俐,竟然自怨自艾起來,不由得軟下心腸,款款溫言,柔聲安慰,“隻要你不甘屈居人下,發憤圖強,必有那出頭之日的。”


  楊初心聞言稍稍抬起頭,目光放遠,眼裏閃著希冀之光,“是啊,掌櫃曾說讓我好生學著做賬,若表現好了,將來就許我一個管事。”


  韓希笑道:“這正是了,隻要你不短了誌氣,何愁沒有腰纏萬貫、受人尊敬的時候。”


  楊初心又歎氣,頹然道:“隻是最近這一場災禍,不但耗費了甚多藥材和診金,還耽誤了無味樓的工作,掌櫃似乎對我有些灰心哩。”


  “將來悉心彌補就是了,你傷成那樣,也不好強求的。”


  楊初心側頭看了韓希一眼,認真道:“所以我打算此後更加勤謹才行,不能讓掌櫃失望才是。韓公子,承蒙你看得起我,現下就有件事懇請你幫忙,你……會幫我的吧?”


  看著這小子一臉期盼地望著他,韓希也不知怎的腦子一熱,拍胸脯保證,“這是自然。讓我做什麽隻管說,不要客氣。若是我能幫的上的,自然義不容辭。”


  楊初心粲然一笑,忽然前話重提,“廚房裏的碗盆還沒洗……”


  韓希:“……”


  所以說人千萬不能輕易顯露他的同情之心,很容易被人拿捏,授人以柄。韓希挖了個墳自己跳下去,也是自作自受,卻還是忍不住咒罵起楊初心表裏不一的奸詐來。


  什麽自怨自艾,妄自菲薄,全都是假象!楊初心內裏藏奸,定然不是什麽好東西,要趁早遠離才是!


  楊初心攛掇韓希來洗碗,一定是臨時起意。因為之前韓希邀他上屋頂喝酒的時候,那人明明已經準備就寢。韓希暗自思量,該不會這小子看他不順眼,故意要挫他威風吧?

  然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無論再如何心不甘情不願,嬌生慣養的韓希自生平以來,第一次放下身段,挽起了袖子,做起那旁人不願的粗活來。


  楊初心剛從廚房裏搬出另一籮筐碗筷來,見韓希麵色不虞,便又道:“韓公子若是不情願,也趁早挑明了,我也知自己身份低微,不配請求韓公子的援助。反正……我也不是沒見識過背信忘義的……”


  韓希不顧形象地翻了個白眼。楊初心倒是爽快,用前頭的話將自己的退路堵死了。若此時他韓希真的把抹布丟下,定會成了言而無信的小人。


  “瞧把你伶俐的!還有多少,盡管拿來!”韓希忍不住冷笑出聲,“你也不必拿話來壓我,本公子可不是不知民間疾苦的紈絝子弟!這種小事,還難不倒我!”韓希故意把“小事”二字念得咬牙切齒,手中越發使勁,早已被浸得軟軟的絲瓜瓤跟光滑的碗麵兒摩擦,發出吱吱的聲響。


  冰涼的井水渾著湯汁油水,好不膩人。韓希沒一會兒就失了耐性,轉頭問楊初心,“還剩多少?”


  楊初心慢慢地將碗碟的水漬擦拭幹淨,放進籃筐裏,十分淡定地跟韓希匯報情況,“除了眼前的這兩筐,廚房裏還有兩筐,並十幾個大盆。”


  韓希哀嚎一聲,又不可置信地問道:“以前這些活兒都是你一個人做的?”


  楊初心漫應一聲。


  韓希忍不住憤憤道:“你們掌櫃仗著你性兒好,也慣會欺負人了!趕明兒別在這裏做了,跟我走吧!我一定能給你謀個好前程!”


  楊初心睨他一眼,慢慢道:“韓公子,打抱不平歸打抱不平,手上的活兒能別停嗎?”


  韓希:“……”


  也不知到底過了幾個時辰,直到將所有的碗筷杯盤全部清洗幹淨,韓希已經累得腰酸背疼,頭昏眼花。韓希自小嬌養,雙手細嫩得如白玉一般,現今給這濁水泡了許久,不但浸染了一股怪味,表皮還起了十分難看的褶皺。韓希哀怨地望向楊初心,一雙桃目帶著水光,可憐巴巴的樣子。


  楊初心嗤笑,端了盆用槿葉泡著的溫水讓他把手洗淨,又親自拿過幹淨的布巾替他擦幹,讓他坐在院裏的小凳兒上休息,自進了房。不多時仍舊出來,手裏還拿著一個白瓷罐子來。楊初心笑言道:“雖沒有你的藥名貴,將就著用吧。”說著擰開塞蓋,一股子槐花香味飄散出來。


  楊初心將小罐子遞給韓希,韓希卻不接,不滿地嚷道:“本公子都為你把手傷成這樣兒了,這會子還讓我自己動手不成?”


  楊初心無奈,隻得親自剜了蜜膏,給韓希抹上,手心手背都擦得均勻,連手指都一根根按過去。


  韓希任由著楊初心給他抹手,隻斜眼睨著。韓希鼻子靈,隻略聞一聞就知道是個什麽東西。大概是槐花加了蜂蜜製的,能夠滋養和潤澤皮膚。隻是這東西尋常隻是女人用,男人卻不會有。韓希心下一動,脫口問道:“你有心儀的姑娘了?”


  這天外來仙的一問讓楊初心怔了怔,“未曾。”


  韓希撇嘴,卻又閉口不言了。若論立場,他是沒什麽資格去追問這種事的。


  為了讓韓希漂亮的手指盡快恢複形狀,楊初心認真地按捏了好一陣。槐花的香氣在氤氳的體熱中越發濃鬱,韓希的手漸漸恢複了紅潤,那股怪異的餿水味也已經消於無形。兩人的溫熱的手指交纏,生出一種別樣的曖昧情愫來。


  韓希初時還懵懵的,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什麽東西在腦中閃現,快得都抓不住。韓希不知怎的心下一緊,看向楊初心的目光驚駭又詫異。


  楊初心隻顧低頭抹蜜,等到抬起頭來,發覺韓希的臉色驚疑不定的,便道:“怎麽了?弄疼你了?”


  韓希一聽這話,臉上立刻升起熱度,忙掩飾地撇開頭,“不是。”


  楊初心為讓手指盡快吸收蜜膏,手下用勁略大了些,還以為韓希受不住,隻這麽關切一問,那人竟然紅了臉,更讓楊初心鬱悶不解。當下便收起那罐蜜膏,楊初心站起了身,客氣道:“今天多謝你的大義相助,自當銘感於心。天色也不早了,韓公子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哦對了,韓公子從廚房拿的那壇酒,喝不完的話還是放回去吧,若是丟了我們賬目不好清算。”


  楊初心每次冷不丁地來這麽一句潑人冷水的話,初初韓希總是生氣惱怒,隻是久而久之,竟已經形成習慣,見怪不怪了。何況韓希心裏還生出一種驚異的猜疑,已然心不在焉,當即強自笑道:“你隻管放心,不會叫你難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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