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次相逢
楊初心無辜道：“阿福說你不讓人打擾的。”
“阿福是誰！這麽聽他的話！”
“阿福是你下榻的客棧裏麵的夥計。”
韓希使勁想了想，才想起來似乎有跟夥計交代過不要讓任何人打擾他休息……韓希理虧，原本高漲的怒火無聲息滅，又拉不下麵子，便惡聲惡氣道：“你這個笨蛋！都說過了藥要常擦，我要是不來，你這鼻子還要不要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丟過去。
楊初心慌忙接住，正是他白日裏見到的那個，剛想說話，便見眼前人影一閃，韓希已經躍然於屋頂。楊初心忙仰頭看他，在大月亮的映襯下，韓希頗有幾分飄逸的仙姿，楊初心一時看呆，竟忘了要說什麽。
韓希居高臨下，睥睨著呆若木雞的楊初心，優越感油然而生，傲然道：“這藥就先放你這兒，等你好了，我自然會來取的。”
楊初心如夢初醒，再回神時，屋頂上已不見了那俊逸的身影。他瞧了瞧手中的檀木盒，月光下木盒鍍上一層清冷的白光，還散發著淡淡沁涼的幽香。楊初心笑了笑，將盒子揣進懷裏，進屋關上了房門。
隻是韓希自那一夜走後便未再出現過，連無味樓也不來了，謝大廚有好幾次追問楊初心那好吃的公子什麽時候會再來，楊初心也無言可答。
若說他倆其實不熟，謝大廚能信麽？
謝大廚悵悵幾日後，便將此事丟過。
韓希全然不知有人惦記著他，這幾日偷嘴吃卻越發勤奮了。韓希仗著一身輕盈的輕功飛簷走壁，把築月城裏的大戶人家全部摸了個遍，看中了的也都得手了。隻一樣，至今還未能如願。
那就是王府裏的烏魚蛋湯。
烏魚蛋湯不算名貴，圖的就是一個新鮮趁熱，廚子們總是在晚飯時分，將熱熱的鮮湯盛出，便立即交由粗使丫鬟端上正廳去了，一刻也沒耽誤的。
韓希眼饞得緊，又尋不到縫隙下手，幾乎快要抓狂。韓希想，這是少不得要趁亂冒一回險了。傍晚時分是府裏的丫鬟小廝最忙碌的時候，他趁著沒人時摸進下人的房間，悄悄翻箱倒櫃，尋了件丫鬟的衣衫出來。
原本是想扮個小廝的，隻可惜這府裏小廝不負責傳膳，於是少不得委屈自己扮作丫鬟了。韓希麵貌極盛，做男子裝扮時本就雌雄莫辯，更遑論扮作女子了。隻是他平日裏最不喜人提及他的美貌，所以在穿著方麵是極講究的，今日為了一碗烏魚蛋湯，也是極為豁得出去。
韓希穿上百疊石榴裙，裙角隻剛夠到腳踝，略略短了一截，也不甚在意。從房間裏出來，便大搖大擺地往廚房走去。
彼時正有個胖丫頭端著托盤從廚房裏麵出來，韓希眼尖，一眼便瞧出了那時平日裏盛烏魚蛋湯的鑲金描邊瓷碗，心下暗喜，快走幾步趕了過去，堵住了胖丫頭的去路。
胖丫頭正低著頭走路，眼前赫然出現一雙穿著繡花鞋的大腳，不禁愕然，順著抬頭，便見一個美貌的女孩兒笑眯眯地望著她，於是呆呆地問道：“姐姐有什麽吩咐？”
韓希十分費勁地管住想去揭碗蓋的手，好不容易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心情，憋著笑意道：“王爺今兒個不舒服，要在房裏吃，這個交給我就行了。”說著便要去接胖丫頭手裏的托盤。
聽著話裏的意思，眼前這女孩兒是王爺屋裏的，難怪如此明豔動人。即便如此，胖丫頭也沒鬆手，猶疑道：“奴婢怎麽沒聽見說起？”
韓希道：“你一個三等丫鬟，哪能知道前頭的事兒，快點交給我吧，省得耽誤工夫。”
胖丫鬟仍舊猶猶豫豫的，“可是傳膳是奴婢的職責，萬一出了什麽紕漏，總管大人怪罪怎麽辦？還是讓奴婢親自端過去吧。”
一個丫鬟都能這麽磨嘰！韓希耐心被漸漸消磨，這時已經不大高興了，用鼻孔冷哼了一聲，斜眼看她，冷嘲道：“你也照照鏡子，再看看配不配往屋裏去！”
胖丫鬟一驚，麵露卑微之色，一下子焉了。韓希從她手裏奪過托盤，轉身徑自走了，一路神色倨傲。在這廚房當差的也大都是粗使的丫鬟小廝，見這女孩兒趾高氣揚，也不敢惹她，見著她去了，方才敢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韓希矜持地托著托盤，想到手裏的烏魚蛋湯就要落入己腹，一陣興奮。韓希為避免節外生枝，一直低著頭走路，避免接觸他人的視線。哪知韓希隻顧著躲人，在興奮和謹慎之餘，也不曾留心穿過多少回廊，路過幾個院子，總之在他猛然抬頭的時候，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了。
奇怪，剛才還見有仆役走動，怎麽到了這裏寂靜得連個人影都沒有？韓希把湯放下，站到亭椅上，極目四下張望，發現自己雖身處涼亭之中，因著假山隔斷了視線，遠遠地之間幾幢美輪美奐的房屋，卻不知出路何在。
韓希這時也顧不得別的，既然此處無人，就更方便了。他揭開碗蓋，頓時一股鮮香四溢，熱熱的湯氣撲麵而來，原來湯裏還放了蘑菇提鮮，難怪味道如此誘人。韓希滿足地深吸一口，拿起旁邊的湯匙攪了攪，潔白的烏魚蛋滑溜溜地從匙中落回碗裏，濺起幾滴清湯。
韓希食指大動，舀起一隻烏魚蛋來，放進嘴裏，爽口彈牙，鮮香滑嫩，韓希不由自主露出陶醉滿足的神情來。不多時便將整整一碗烏魚蛋吃得幹幹淨淨，隻剰得一些殘羹在碗底。韓希撂開湯匙，無比滿足地長歎一口氣。
回味了良久，韓希才想起來應該要找找出路。
想著要不要跳上屋頂查看一下方位，又怕惹人注目，正猶豫間遠遠聽到一串腳步聲漸走漸近，韓希趕忙把湯匙丟進碗裏，蓋上碗蓋，端著托盤做無辜狀。
隻要有人過來，就一口咬定走錯了路。
不論是什麽人，總不至於太為難一個端菜的丫鬟……吧？
隻是韓希等了半晌，那腳步聲隻在假山外麵就停住了，頓了一頓，接著又漸漸走遠。
韓希急了，忙飛奔過去，繞過假山，看見一個小子的背影正越走越遠。韓希也不顧得旁的，大喊了一聲，“喂！”
那背影不但沒停，反而像走得更快了似的。
韓希最不忿的就是有人跟他比速度，他還沒輸給過誰呢。韓希提氣直追，腳步輕快又靈活，隻一瞬間就追到那小子身後，一把抓住他的肩膀，“我叫你呢，聽見沒？”
彼時那小子正走下拱橋，腳下就是幾個石階，韓希這一下抓著他的肩膀，被掰得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那人隻好轉過身來，一直低垂著頭，眼角也隻瞥見一截榴紅的裙角和大大咧咧露在外麵的繡花鞋，便道：“小的走得急了些，沒聽見姐姐的聲音，請姐姐饒恕則個。不知姐姐有何吩咐？”
韓希皺眉看那低垂的腦袋，不知怎麽覺得熟悉得很，又聽他一口一個“姐姐”地叫著，心裏邊不大舒服，“你抬頭來我看看。”
那人沒動，一直垂著腦袋，悶聲道：“小的麵貌醜陋，不敢汙了姐姐的眼睛。”
韓希斷然喝道：“楊初心，你還裝！”
聽到眼前的人直呼姓名，那小子無奈，隻得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機靈活潑的麵龐，正是那月餘不見的無味樓小二，楊初心。
韓希一見此人便莫名不悅，“你怎麽會在此處？”
楊初心愣了愣，似是沒想到眼前這迤邐的女子竟是韓希，呆呆地答道：“王府裏主廚的小徒弟請了幾天假，主廚跟掌櫃相熟，就讓我過來幫襯幾日。”
韓希聞言皺眉道：“這裏跟廚房似乎相距甚遠。”
楊初心道：“現下晚膳已經忙完，得了閑，大廚許我出來走走，沒想到一分神便走遠了。”
“便如此，你領我出府。”
楊初心猶疑地上下打量韓希。做女子裝扮的男人他也沒見過，但隻覺得任何人甚至是女子也比不上此刻韓希風光迤邐，美得心旌神搖。初見的驚訝過去，楊初心不得不懷疑韓希裝扮異常出現在此處的目的，直言道：“你不會是刺客吧？”
韓希一聽兩眉倒豎，瞪了大眼道：“本公子要真是刺客，你小子現在還能安然站在這裏嗎？”
明明是個女子的樣貌，還口口聲聲自稱公子，倒真是讓人感覺不適啊……楊初心隻得道：“一會兒廚房還有事要忙，我還不能出去呢。”
韓希立即豎起耳朵，“什麽事？”
“聽說是北方雪林裏獵得的的一些野味，一會兒就送過來了。”
韓希聞言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果然踏破鐵鞋無覓處，這還沒往北走呢，稀罕的倒送上門來了。韓希按捺不住興奮，立刻抓住楊初心的手臂，“帶我去！”
楊初心皺著眉看他，“公子不是要出府嗎？”
韓希梗了一下，硬聲道：“你管呢！快走！”說著推了楊初心一把。
楊初心無奈轉身，循著小路，往廚房的方向走去。
韓希低頭緊跟在楊初心身後，一路羊腸小道，兜兜轉轉多時，隻聽得楊初心輕聲道：“到了。”韓希抬頭，赫然已站在廚房院門前。韓希立刻撇了楊初心，跳進院子裏四下張望，尋找楊初心口中的雪林野味。
哪想得院子一片空寂，除了還晾曬在外麵的幾塊臘肉和菜幹未收，一根毛都看不到。被騙了？韓希眼珠一轉，又提腳踏進廚房裏。楊初心見狀，怕他惹出什麽事來立即緊跟了進去。
這一進去，才覺有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