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膽敢失約
楊初心似懂非懂,懵了一陣才惶恐道:“這麽金貴的名藥,怎麽能在小的身上浪費了?”說著便要站起來。
韓希一把按住他,斥道:“別動!”
楊初心僵硬地坐在凳子上,手足無措,等著韓希把藥抹完了,局促地起身,躬身道:“多謝公子賜藥,無以為報,小的這就告退了。”
“等等。”韓希睨了眼楊初心,慢慢道:“晚間再來一回,這藥抹得勤才好的快。”
楊初心連忙擺手,“怎敢勞煩公子。”
韓希一下沉了臉色,不悅道:“叫你來你就來,廢什麽話!”
“如此,小的多謝公子了。”楊初心退了出去,帶上門,一臉不解。
這貴公子,脾氣時好時壞,真難琢磨。
被腹誹的貴公子韓希丟了手裏的藥盒,又往床上躺倒。
補好覺,晚上出門覓食才有精神。
他已經瞧好了一戶人家,那便是築月城的城主鄭家。鄭家大門大戶,氣勢派頭也隻在王府之下。城主好吃,所以吃食也十分講究。對韓希來說,別的倒罷了,廚子做的宵夜真是一絕,難怪把鄭城主養得腦滿腸肥,肚裏流油。
韓希想,城主胖成這樣,再吃下去就該變成走不動路的肥豬了。為了不讓築月城損失一位英明的城主,韓希很大方地把自己貢獻了出來,勉為其難地和他分擔一些宵夜。這舍己為人的精神,是多麽偉大啊!
韓希越想越美,抱著美好的向往睡去。
這一覺便睡到月頭高掛,韓希醒來的時候,還暗想這覺睡得還真是安穩。再一頓,才猛然想起來跟楊初心約好的時辰似乎早過了……
興許是酒樓生意興隆,事多絆住了也說不定。
韓希定了定心,無聊地扒著窗戶看天上的月亮,還一邊仔細回想著等會要去的城主家的路線。
結果,等到了更夫的梆聲。竟是過了子夜,人楊初心一根毛也沒見著。
那小子還是沒來。
那小子竟然沒有來。
那小子竟敢不來!
韓希在江湖上闖蕩多時,結交過豪門少傑,也有過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哪個不是趕著巴結諂媚的?
從來沒有人敢失他的約!
韓希瞬間怒火高漲,披了件外衣就往無味樓奔去。他一定要殺了楊初心那個臭小子!楊初心若是能給他個失約的理由,就整鍋燉了,要是不能,哼哼,全屍也不給留。
月光下韓希的身影一掠而過,跟湖邊的垂柳晃動似的,旁人瞧見也隻以為是看花了眼。無味樓大門緊閉,韓希提氣飛上屋簷,在屋脊上快步行走,很快就奔到了無味樓後麵的小院。
韓希悄悄地往下望去,這一看,差點沒把肺給氣炸了。
院子裏幾個人圍坐在石桌前,推杯換盞,言笑晏晏,其中一人笑得春光燦爛,甚是刺眼,便是那等了半夜也不見其影的楊初心!更過分的是,桌上滿滿當當的杯盤,擺著各種美食,甚至有不知道什麽烤肉的香味,慢慢悠悠地飄上屋頂,直往韓希的鼻孔裏鑽!
韓希還沒來得及跳下去,肚子便本能地“咕嚕”叫了一聲。
除了晌午吃的那幾口肘子,韓希已經一整日沒有進食了。這吃貨的體質,是挺讓人尷尬的。韓希想了想,撩了衣擺,輕輕地從屋頂上一躍而下。
幾個人本來在熱烈交談,看見一個貌比潘安的俊美公子從天而降,都愣住了,齊齊噤聲。韓希落下的位置正好是楊初心的身後,楊初心並沒有第一時間瞧見,見大家都望著他的身後,便跟著回頭一看,發現韓希正麵無表情地盯著他,愣了愣,隨即笑道:“公子如何來了?”
韓希不做聲,目光掃過在座的幾人,尋思著要不要全部滅口。除了楊初心,韓希認得的也隻是掌櫃一個。其他幾人,都是麵帶打量,幾雙眼睛毫不客氣地在韓希身上上下逡巡,惹得韓希更加不悅。
楊初心好似沒有發覺韓希的陰沉殺氣,兀自笑道:“公子來得正好,快來嚐嚐我們謝大廚的新品。”說著便讓了一個位置,請韓希坐了,塞了一根用竹簽串好的肉串到他手裏。
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不了先吃了再算賬。韓希裝作勉為其難的樣子,把肉串放到鼻下聞了聞,接著咬了一口細細咀嚼,咽下,半晌不語。韓希吃相文雅,整個過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甚至連嘴巴都不見得如何動作,嘴唇都抿得緊緊的。
席間幾人都滿臉期盼地望著他,等著他發表意見。結果人半天不說話,一個大胡子中年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如何?”
“野鹿肉,果木炭烤製,焦香又不失其鮮嫩,味道不錯。”韓希放下肉串,見有清茶,便斟了一杯,漱了口,才問道:“敢問這道菜,是要添上無味樓的菜單日常供應麽?”
“若是反響不錯,是有此打算,公子有何高見?”
韓希冷笑道:“我勸你還是消了這個念頭吧。”
“何出此言?”大胡子未見怒容,好整以暇看他。
韓希道:“野鹿肉不輕易得,整治也頗費工夫,要細細切成如此均勻小塊用醬料醃製,況且你的醬料想來也是不易調製。然再串了上碳烤,得時時盯著,疏忽不得,馬虎不得。而據我所知,無味樓白日生意興隆,後廚定是十分忙亂的,這位大叔,你確定忙得過來嗎?”
大胡子謝大廚一愣,“有幾個小徒弟的。”才說完自己也覺得此言並無多少信服力,小徒弟最多隻能打打下手,現在還未堪大用。
韓希冷哼一聲,又補充道:“不若在空閑的時段,或限時或限量供應,客人求之難得,定是更趨之若鶩。再不然,接了哪家的酒席時也可作為一道主菜,也是上得台麵的。”
謝大廚甚是開心,哈哈一笑,“受教了。”言語間並未見怪韓希的唐突,頗有幾分欣賞的意味,又殷勤的將一份炸鵪鶉挪到韓希麵前,“公子再嚐嚐這個。”轉而跟楊初心笑道:“你這朋友真是一張好嘴。”
楊初心有些尷尬靦腆地撓撓頭,想說公子這樣尊貴的人物如何高攀,但又覺得難以開口,正猶豫間,又聽韓希難得緩和了臉色讚許道:“這炸鵪鶉倒是足見功夫。”脆而不焦,肉汁飽滿,入滋入味,可見謝大廚對火候油溫的掌控拿捏精準,恰到好處。
謝大廚滿心歡喜,又誇獎了幾句,跟這莫名其妙從天而降的陌生公子親近了不少,大有相見恨晚之勢。
楊初心見他們相談甚歡,便也跟著高興起來,盛了碗魚片粳米粥放在韓希跟前,“夜間不宜食用太過厚重的東西,公子用些粥品。”
韓希沒好氣地瞪了楊初心一眼,才剛因吃食而緩和下來的情緒又被挑起。到底是誰害得他空腹至今啊?如今還來裝什麽好人?韓希憤恨地想著,等我吃飽了,就讓這不知好歹的小子沒有好果子吃!然後拿了羹匙舀了晶瑩剔透的米粥往嘴裏送,米香軟糯,十分可口。一有誘人的味道,韓希便很難管住自己的嘴,不知不覺便已將整碗吃空。
謝大廚見他吃得香,便道:“公子既然喜歡,明日我把家裏的醬菜帶些過來,跟這粳米粥最配。”
韓希道:“不必麻煩。”
謝大廚道:“不麻煩,還有事要請教公子呢。”
“叫我韓希便可。”韓希對廚子一類的人比較和顏悅色,見著謝大廚如此爽快,也不造作,便跟人報了姓名。
“韓公子。”謝大廚看了眼楊初心,又笑道,“我們幾個白天不得閑,隻有這夜間才偷空喝喝小酒。韓公子若有空不妨常來,我看你也是個愛吃之人,包管不會讓你失望便是了。”這話便是打了包票了。
其他幾個人也隻是談笑,並不見外。
韓希雖然嬌生慣養,卻最喜與人結交,眼前幾人雖然隻是一個小小酒樓的傭工,貴在坦誠不造作,韓希也未起輕視之心,隻不過邀他夜間喝酒,卻是有點小為難。總不能理直氣壯地告訴他們,他韓希夜間還去幹那偷雞摸狗的勾當,沒空與人共飲吧?
楊初心這時道:“韓公子不在此地久留,隻怕不得空。”
謝大廚不免麵露惋惜之色。
韓希又瞪了楊初心一眼,“你怎知我不在此地久留?我空得很,便夜夜都來!”
楊初心無辜地眨眨眼。為什麽韓希跟其他人都能和顏悅色,對著他火氣就這麽大呢?
又過些時,幾人酒足飯飽,紛紛散去,留下一桌杯盤狼藉。無味樓的夥計,除了楊初心,其他都是拖家帶口的,夜間都是要歸家的。這無味樓的小後院,現今隻有楊初心一個人住著,所以這些收拾的功夫,也隻得他來做。
楊初心忙著收拾殘羹剩菜,洗淨碗筷,又將石桌上的油漬酒漬擦抹幹淨,忙進忙出,直到將所有的事情忙活完了,拿著抹布擦手,邊低頭邊走,快要進房間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喚了一聲,“楊初心!”
楊初心回頭,見韓希站在院子中央,正咬牙切齒地瞪著他,愕然道:“你怎麽還在?”
“我……”韓希一口氣上不來,瞬間把臉黑成鍋底,“你說呢!”
楊初心想了想,“沒吃飽?”
韓希想,現在就幹掉他一定費不了多少精神,省得見著這張臉就生氣。最後殘留的一絲理智提醒著韓希,讓人死也做個明白鬼,便道:“我問你,今天晚上你為什麽不來?”
“這事兒啊……”楊初心恍然大悟,笑道,“我去過了,阿福說你在睡覺,便回來了。”
“……”韓希繃著臉,仿佛沒見過這麽笨的笨蛋,“我在睡覺!我在睡覺!你不會敲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