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著魔
戴裏克摸了摸我的頭發，眯著的眼睛突然變的有些溫柔。“我為你驕傲。”他起身，高大的身影映在我的眼中。戴裏克還是和以前一樣高大而冷峻，不過卻不想以前一樣，覺得近在咫尺。
他讓我覺得有些陌生，似乎我從來沒有見過。我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解答，不管我是誰，也不管我的身份。莉迪亞坐在地上，雙眼發直。我明白，她在自責。可是，我卻沒有感到絲毫的詫異。
這種結局，是我從未想過的。如果不是莉迪亞對我隱瞞了下來，想必，現在倒在這裏的人，就不會是我了。我沒有感到怨恨，甚至覺得有些感激。突然覺得自己就這樣死去，是一種幸福，因為我並沒有什麽值得去後悔的。
戴裏克看著琳達，有些溫柔的搖了搖頭。“我不會回來的，上路之後，我便已經明白了。臆影症是不能被完全治好的，因為它來源於戰爭，是憤怒所結成的果實。仇恨無法停止，悲傷更是。越來越多的人，需要的是心靈的慰藉。越是逃避，病的就越重，知道無法呼吸，最後直至死去。”
“你知道的，琳達。”戴裏克看著她，緩緩的說，“在我臨走前的前幾天，我就告訴你，我染上了臆影症。隻是因為自己追求一時痛快，抹殺了一個影子。我開始變得張狂，甚至歇斯底裏。我不想讓你看見我的這幅樣子，所以，我選擇了離開。”
琳達沒說話，隻是扶著牆壁，靜靜的聽著。她的臉很紅，雙眸雖然沒有了光澤，可是卻依舊有著些許情感，在裏麵若隱若現。
戴裏克並沒有停頓下來的意思，他繼續說道，“臆影症的鄭匡，是無法控製的。它可以把人類的野性發揮到極限。就在那次病發之時，我控製不住，殺死了與我一樣，得病的影子。”他輕輕的轉過了頭，向我投來一絲歉意。
“並不是每個影子獵人都痛恨影子，身不由己的捕食，隻是為了能夠活命。你能夠想象，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影子都失去了，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或許，我確實是一個不稱職的主人。”他搖了搖頭，像是在自言自語。
“值得幸運的是，在我將死的時候，遇到了夜路商人。他賣給我一個上好的東西，不過現在看起來，卻有些可笑。你們猜猜，他把什麽賣給了我？”
現場很靜，所有人似乎都在認真的傾聽，也似乎沒有一個人在聽。我望著戴裏克，心跳突然加快了，一種微妙的直覺告訴了我，那被他買走的東西，有可能就是我。
“他賣給了我一個索羅家族製作的木偶，出乎意料的是，這人偶竟然與我長的一模一樣。他有著與我一樣的記憶，甚至與我一樣的性格。我把自己的血液送給了她，可是卻忘記了自己得病的事實。一個人存活的時間確實不長，可是兩個人的話，血可以彼此支撐，走的很遠。更何況這木偶具有影子的所有特性，也正是因為你，我才能夠走到今天。”戴裏克看了看我，笑著搖了搖頭。
“我雖然笑出了你的記憶，卻無法改變你的性格。你決定要尋找我，著實讓我感到震驚。我們隻不過是彼此存活的工具，即使你找到了我，也不見得就可以使你得到幸福。我一路尋找著臆影碟，因為有它們所在的地方，就一定會有臆影症的存在。可是之後我才發現.……”
他歎了口氣，“這種病症已經無法阻止了。它已經蔓延到每一個影子的身上，心靜則止，心動則始。每個人都已經病入膏肓，可是心裏想著生存，就足夠了。”
我呆呆的看著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眼前的這個人不是我的主人，我也隻不過是一個毫無用處的試驗品，可是為什麽卻怎麽想哭呢？我明明與他有著相同的性格，為什麽戴裏克卻看起來如此的堅定與剛強。
他說的輕描淡寫，不帶有任何修飾，可是這之中的苦痛，又有多少人能夠明白。任務盡了，所以，他們相見了。沒有恢宏的場景，也沒有動人的言語，有的是臨死之前的殘喘與人性之中最質樸的純真。
“或許，這對於你而言很不公平，可是這是宿命，根本無法改變。我曾經試圖阻止，然而你卻走了下來。我任憑你怨恨，這是我應該承受的。”
我用盡全力搖著自己的頭，我不會怨恨，知道真相就已經足夠了。“在你們到達這裏之前，是我殺了你的同伴。”戴裏克繼續說道，“我確實將她殺害了，可是卻並沒有對她的屍體進行處理，想必這件事是琳達察覺到我的存在，自己忍痛做出的。”戴裏克說的時候，聲音有些顫抖。
“那女孩臨死之前哭著求我，要我一定要將真相告訴你，不論是她的事情，還是她有些模糊的你的事情。”
他說的人，是小米嗎？我大口的呼吸著，心裏卻已經萬念俱灰。我們馬上就可以相見了，原原本本的不會在離開的相見。我與我的世界，我與我自己，都不會再一次分離。
“索羅家族的事情，我實在沒有精力去調查了。”戴裏克靠在了牆邊，抬著頭看著滿天的臆影碟。“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解決，那麽就不會叫做世界。唯一知道的，便是那隻養著無尾貓的人，是一個了不起的製造者呢。”他不屑的笑笑，“一顆巨蟒的牙齒，就可以做出一個世界的人，根本不值得去找尋。”
滿天的蝶在上空飛舞著，越來越多，直到遮蓋了最後一絲空白。我忍不住開始咳嗽起來，吐出的粘稠的液體，卻有些發黑。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我似乎吐出來半隻臆影碟的翅膀。
“事已至此，就不需要太多的解釋了。”不遠處傳來了掌聲，伴著舒緩的腳步，一個人在臆影蝶的陰影處緩緩走出。這人不是別人，正是擁有無尾貓的胖子。
“關於我的事情，竟然煩勞您費心，真是有些經受不起。”那人撐開紅色的傘，帶著挑釁的笑容。“臆影碟這種東西，如果利用的好，確實可以帶來很多好處。這種生物是美好的，我隻是想把它們發展壯大罷了。難道你不覺得它們的繁衍方式很美妙嗎？”
所有的人陷入了沉默，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反抗。瘋了，整個世界都瘋了！我想大喊，可是身體卻已經不聽我的使喚。數千隻臆影碟飛過，似乎要卷走這世間的一切汙濁。
戴裏克在一邊笑了起來，他的臉色蒼白，臉上帶著一絲頹廢。“隻知道怎麽養殖，卻不知道怎麽阻止，最後隻會自取其果。”
那人大笑了起來，他叉著腰，下顎的肉上下顫抖著。“即使我最後自取其果，也比你這個忙碌了大半輩子，最後隻能選擇放棄的人強上百倍。”他的眼睛眯了起來，以一種最傲慢的姿態看著我們，“至少，我可以改變世界，而你們卻不能。”
他輕輕的哼起了歌，一首古老又浮想聯翩的歌。我在這裏沉浸，身體變得很輕，似乎下一秒就可以在這裏逃離。我感覺自己正包裹在黑暗之中，一種我從未涉足的，陌生的黑暗。
這黑暗似乎會移動，仔細看才發覺，那是千萬隻臆影碟逐漸積累而成的黑暗，會移動的，充滿痛苦的黑暗。
“小子，如果你真的這樣死去，是不是覺得自己走的這一遭有些虧呢？”戴裏克的聲音穿透力很暗，在這裏傳了出來。“不管你是不是我真正的影子，你就是我啊。”
他靠在牆上，笑的慘淡。“想去就去，不過，機會隻有一次。”
我看著他，微微的點了點頭。沒錯的，我的機會隻有一次，不管怎麽樣，至少我要告訴莉迪亞我的心思。
我大口的喘著氣，似乎比以往都要艱難。我將目光投向了莉迪亞，掙紮著，甚至帶著渴求。莉迪亞的頭發很淩亂，滿臉的淚痕散在一起。她看著我，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淚。她明白的意思，不管是在什麽時候。
這個穿著滿是漏洞的衣服，滿身肮髒，頭發淩亂的女孩，赤著腳，一點點向我走來。說實在的，她很美。不管在什麽時候，在我的心裏都是最美的。她的剛強，她的倔強，她的眼淚，無時不刻的印刻在我的心裏。
我努力扯著嘴角，想在最後一刻，向著她微笑。沒想到還沒等我照做，莉迪亞便突然向我撲來。“我出發的理由，在知道你身份的那一刻便已經知道了。我的出發，隻是為了在路上遇見你，我不願意有來生，更不願意繼續苟活。因為你隻存在於現在，錯過了，便不會在有了。”
我想哭，可是卻發不出聲音。身體裏不住的有蝴蝶飛出，帶著我的思念飛向遠方。我不勇敢，也並沒有什麽本領，甚至這樣，拖了一路的後腿。可是，就在最後，讓我勇敢一次吧。
我看著她，用盡全裏動了動嘴唇，用著最蒼老的聲音，緩緩的開口說“莉迪亞……我喜歡你……”
“嗯，我也是。”
這或許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我別無所求。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幸福。
視野漸漸暗了起來，模糊之中，我看著希爾緩緩向著我走來，露著陽光般燦爛的笑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