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碳烤肘子
三樓走廊盡頭，主任辦公室張洪推門而入。
一進去，他趕緊脫掉半濕的襯衫。一方麵是源於外麵的天氣，另一方麵卻是因為剛才的所見。
乖乖，自從上高中以來，他本以為能忘記幼兒園老師曾經帶給他的心理陰影，尤其是考進基礎教育科之後，每每實地考察，都有同事相伴，那時張洪還未曾察覺什麽。
隻是剛剛冷不丁的一進入教室，裏麵居然圍坐著六七個老師，個個手裏拿著明晃晃的剪刀，一下子就將張洪拉回到了他的童年——
“讓你調皮，在背後咬人！用哪顆牙咬的人，看我不給你拔下來的！”
說實話，在上小學之前，除了六一舉辦的活動外，張洪基本對幼兒園沒什麽特殊的印象，唯獨這一次，那個紋著眼線，吊眼方臉的女老師騎在他身上，揮舞著老式生鐵剪刀，要拔掉他牙齒的記憶始伴隨著他成長，揮散不去。
辦公室朝北，脫去襯衫隻剩一件白背心的張洪，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北向陰冷，還是因為那個女人的臉。
“鐺鐺”象征性的兩下敲門聲，將張洪拉回到現實，還沒等他應答，自來熟的客人已經踱步進來。
“幹媽，看我給你帶什麽來了。”
西裝筆挺的男青年，手裏拎著幾個塑料袋，看樣子是剛在菜市場采購過來的，抬眼一看辦公室裏站著的，並不是熟悉的幹媽，而是一個隻穿著白背心的可疑男人，眼裏的興奮立即轉變為警戒。
“你是誰？”
“你是？”
兩個人幾乎同時開口，相比較之下，張洪還算是淡定，當著男青年的麵，不慌不忙地重新係好襯衫扣子。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張洪，是剛被區教委派來暫任主任一職的。”
“那我幹媽、”青年略作停頓：“就是於主任呢？”
“暫時內退，你來之前沒給她打個電話？”張洪邊說邊徑直坐進椅子裏，言語間的意思很明確，是男青年在沒弄清發生什麽的情況下，唐突過來沒有禮貌。
可惜，他的暗示完全沒有被對麵的人讀懂，聽到於主任內退消息的他，將信將疑，瞪了張洪一眼後，便放下塑料袋轉而退了出去。
張洪的視線落在那幾個塑料袋上，其中一個裏麵油紙包裹著的，正是市場七號攤位賣了將近二十年的碳烤肘子。
早上的那碗稀粥早就被消化殆盡，張洪起身將塑料袋拎過來，手都沒洗便開始大快朵頤。
另一邊，男青年撥打老主任手機的同時，一麵順著女人的歡笑聲找了過來。
幸好教室裏的基本都是熟人，他舉著聽筒急急問道：“簡姐，你們在太好了，我剛才去幹媽辦公室，裏麵坐個男的跟我說幹媽內退了，是真的嗎？”
眾人齊齊回頭，一見來人是熟人齊小天，立即放下手頭的活兒解釋道。
“小天來了，園裏昨晚出了點小事，借著這個機會，你幹媽正好修養一段時間。”
回話的是簡憶，她刻意隱去了事情的嚴重性，誇大內退對老主任的好處，防止引起小天的擔心。
喬聽蓮看到齊小天正在打電話：“老主任這會兒肯定是在樓下跳廣場舞沒聽見，正好我們布置完了也要去看她，你還能捎我們一段，到時候一起去唄。”
齊小天按掉隻剩忙音的手機，聽到她們的解釋後，心裏也算有了底：“幹媽也是的，出了這麽大的事業不告訴我一聲，大熱天的害得我白跑一趟。”
徐欣湊過去，打了個圈：“誒，你說這話我可不愛聽啊，怎麽你就不能單獨來看看我們啊，不對呀，空手來的？可不是你的風格啊。”
“這不剛才著急，把東西放我幹媽辦公室了嘛，還特意買了欣姐愛吃的芒果，簡姐愛吃的草莓，蓮姐愛吃的榴蓮，對了，淘淘你喜歡吃什麽，下回我特意買給你。”
“哦，我都行。”
被點了名的慕淘淘笑著起身回道，喬聽蓮在二人之間掃了幾眼，隨後也起身跟著齊小天往辦公室走去：“你叫她們幾個姐行，可千萬別叫我姐，之前我問過老主任了，咱倆同歲，記住了啊。”
齊小天笑而不語，然而剛一進辦公室，熟悉的氣味，以及眼前的景象，幾乎令他瞬間石化。
“誰讓你動我東西的？”
在場所有人都清楚，幾個塑料袋裏，隻有碳烤肘子是齊小天專門買回來孝敬老主任的，如今張洪正啃得滿手流油的，正是那袋每天需要大排長龍，限時搶購的碳烤肘子！
徐欣第一個跳出來反對：“我說你這人怎麽這樣啊，是給你買的嗎，你咋好意思吃的？”
張洪眉眼掃了一下徐欣的胸牌，不合時宜的打了個飽嗝，隔著辦公桌，童年陰影似乎也跟著減弱了不少，淡定的抽了幾張濕巾，擦拭幹淨雙手後，張洪瞄了齊小天一眼。
“這小子帶著禮來，又放我辦公室之後一聲不吭的走了，我以為是他要送給我吃的。”
“我說過是來找我幹媽的。”
“你幹媽不就是於主任，誰知道你是不是來求她辦事的，正好我是接替她的人，又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所以就替她收下了。”
慕淘淘在心裏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這人還真是來者不拒啊。
難怪會有家長誤會她們變相要禮，都是這些害群之馬惹的禍！
齊小天皺著眉頭，隱隱似有爆發之勢。簡憶看出端倪，急忙招呼喬聽蓮她們拿上剩下的水果帶他出去。
眾人離開後，簡憶從室內輕輕合上門，鄭重的坐到張洪對麵。
“簡老師你好，剛才沒來得及介紹，我叫張洪，就是區裏派來暫替主任的。”
有了之前的經驗，簡憶開門見山：“您剛來可能不太清楚，剛才那位齊小天是老主任以前的學生，並不是過來求人辦事的，向來也沒有什麽送禮一說，希望您不要誤會。”
簡憶在說道“送禮”兩個字的時候，特意著重強調了一下。
張洪不以為意，雙手合十置於後腦，順勢往椅子背上一靠，神情及語氣帶著明顯的挑釁：“哦？我可是聽說老主任就是因為收禮被內退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