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陳婉兮倏地睜開了眼眸, 撩起帳子,果然見紅纓一臉惶急之色立在外頭。
??她問道:“這話是什麽意思?怎麽叫承乾宮被圍了?!”
??紅纓急急說道:“今兒五更天時候, 天色還未亮,忽有一列衛士手持刀杖過來,將承乾宮團團圍住,說什麽、什麽奉命勤王、清君側之類的話語, 奴才也聽不明白。看著情形不對,趕忙來通報娘娘知曉。”
??聽了紅纓這番顛三倒四的言語, 陳婉兮便已猜度到大致情形, 她略按了按額頭,沉聲問道:“領頭來的,可是和親王?”
??不料, 紅纓卻連連搖頭:“不是,是譚大人。”
??陳婉兮不由睜大了眼眸,問道:“誰?!”
??紅纓臉色青白, 說道:“譚大人,是譚二爺、譚大人!”
??陳婉兮心中一沉, 略怔了怔便明白過來。
??她原本是猜測,和親王既有意爭奪儲君之位, 宮廷局勢既已亂至如此地步, 他多半是要趁機出手了。
??然則, 她倒沒有料到, 今日來的竟然是譚書玉。
??仔細想想, 譚書玉既投靠了和親王的陣營, 那為其充當馬前卒,也是情理之中。
??這念頭才打心上劃過,她卻猛然一驚,連聲問道:“世子呢?可還安好?!”
??想到豆寶,恐懼如同鐵爪子一般攥住了她的新口。
??紅纓連忙回道:“娘娘放心,小世子無事。才出事,老主子便吩咐將世子抱到後殿去了,多著宮人看顧。世子如今正在後殿安睡,安全無虞。”
??聽聞孩子無事,陳婉兮心中略踏實了一些,方又去思慮別的。
??紅纓一麵替她穿鞋,一麵就問道:“娘娘,可要把小世子抱來?”
??陳婉兮搖頭道:“這個關頭上,孩子在跟前,反倒礙事。我曉得他平安,便已足夠了。”言罷,她微微沉吟,便道:“且侍候我起身。”
??紅纓連忙打起了帳子,取來裙衫服侍王妃梳妝打扮。
??陳婉兮如今月份已大,肚腹高隆,早已不能彎腰。
??紅纓便跪在地下替她穿鞋,她人雖伶俐,到底不過是個內宅丫鬟,幾曾經曆過這樣的大事,一時也不知今後如何,心裏這般想著,手指竟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哆嗦,連王妃鞋上須綁縛的五彩絲線也打錯了繩結。
??陳婉兮察覺,輕輕撫了撫這丫頭的頭頂,微笑道:“怕什麽?天塌下來,還有我們這些做主子的在。”
??這話音清淡,卻如和風拂麵,春霖沁心,紅纓原本滿心慌亂,但聽了王妃這一句話,卻頓時就安下心來,回道:“奴才不穩重,讓主子看笑話了。”
??陳婉兮淡淡一笑,輕輕側身,拍了拍紅纓的肩頭。
??須臾,梳妝已畢。
??陳婉兮看了一眼鏡中,見妝容精致,發髻齊整,便深吸了一口氣,起身道:“去正殿。”
??無論身處何種境地,總要將自己拾掇的整齊利落,體體麵麵的去赴陣。
??趁著梳頭的功夫,也正好理順了心思。若是一聽驚變,便慌慌張張,蓬頭垢麵的衝出去看端倪,既墮了氣勢,又於事無補,更平添混亂。
??紅纓應了一聲,攙扶著陳婉兮,主仆二人一道邁步出殿。
??路上,陳婉兮低聲問道:“可通報過母妃了?”
??紅纓點頭咬唇:“事兒一發便忙著告知了老主子。這會兒,老主子正和那些人在正殿上周旋。因著娘娘同譚大人往日的舊誼,所以老主子打發奴才來請娘娘,說興許……”
??陳婉兮聽在耳中,心中卻沉甸甸的。
??順妃所思,倒也不錯。
??但今日情勢,顯而易見是和親王意圖逼宮奪位,譚書玉不過為他充當馬前卒,他自身對此事也未必能做的了主,又怎會看在往昔那一點點的舊交上,就肯輕易放了他們?
??順妃想的,過於簡單了。
??陳婉兮按著滿腹心思,一路步行至正殿。
??走進殿內,果然見順妃身著正裝,正襟危坐於大殿上首,一臉怒容的看著下方。
??大殿之上,倒並沒見什麽手執刀劍的衛士,唯獨譚書玉一人。
??他坐於大殿右側的黃花梨扶手椅上,將身挺的筆直,一襲朝服熨燙的利落齊整,麵若冠玉,唇角含笑,正若有所思的望著順妃。
??順妃正自怒不可遏,一見陳婉兮到來,更喝道:“你要見的人來了,可能把外頭那些人撤了?!”
??譚書玉微微淺笑,起身撣了撣衣衫,向陳婉兮拱手作揖:“見過肅親王妃。”
??陳婉兮並不瞧他,繞過他去,徑自走到了順妃座前,微微福了福身子:“母妃,今日一早奴才來稟告,說承乾宮被圍,不知何故?”
??順妃鼻中冷哼了一聲,指著譚書玉斥道:“你去問他!這廝天尚未亮,竟然帶了一列兵士,將承乾宮團團圍住,口口聲聲說什麽為了護承乾宮上下的周全!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陳婉兮聞得此言,方才轉向譚書玉,直視他的眼眸,問道:“譚大人,此舉何意?”
??譚書玉莞爾一笑,言道:“如之前在下向順妃娘娘所說,今日宮中生變,在下率人前來,庇護承乾宮上下周全。”
??陳婉兮輕笑了一聲,正色道:“譚大人,明人不說暗話,你今日如此作為,是奉了和親王的號令吧?”
??此言一出,殿上眾人皆是一驚。
??順妃更又驚又怒,向譚書玉怒斥道:“譚書玉,你好大的狗膽!和親王難道是要謀反麽?!聖上如今尚且安在,你們如此犯上作亂,可還把皇上、把王法放在眼中?!”
??譚書玉聽得這一番質問,卻如充耳不聞,兩眼注視著陳婉兮,微笑道:“皇上縱情聲色,被妖妃蒙蔽,久不理政,驅逐太後,幽禁中宮,可謂倒行逆施。和親王可是奉了太後娘娘的懿旨,前來清理君側奸佞小人,以匡扶正道。這正是將君王法度放在心上,方行此義舉。順妃娘娘,何出此言呢?”
??順妃隻是個深宮婦人,從未經曆過這等宮廷政變,平日裏又是個不問政事的,聽得譚書玉說和親王是奉了太後的懿旨,一時竟尋不出話來說。
??陳婉兮冷笑了一聲,說道:“奉太後號令,就可以率兵逼宮了?這素來亂臣賊子,都是這麽一套說辭。再則,你要清君側,何故圍了承乾宮?!難道這承乾宮之中,有你們要清理的奸佞麽?”
??譚書玉唇畔含笑,望著她的目光之中,似有暖流,他張口說道:“承乾宮裏,倒未必有什麽奸佞。然而,肅親王離京已久,尾大不掉,不服上令。再則,肅親王府曆來與那妖妃走的親近,又有之前太子遇刺的嫌疑未脫。王爺揣測,肅親王府或許與妖妃沆瀣一氣,有不臣之心。為免走脫了要緊的人證物證,又或讓歹人趁機劫持了肅親王的女眷,還是早做完全打算為好。”
??這番話,順妃倒聽得明白,幾乎氣的血氣上湧,連聲頓足斥道:“胡說,胡說!我兒一向忠心,此番外出亦是奉旨出京公幹,你們竟然顛倒黑白至如此地步……你們、你們……”
??陳婉兮笑了一聲,盯著譚書玉的臉龐,頷首輕聲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河南山西蝗災鬧至何種地步。皇上問及誰能前往平災,滿朝文武各個退卻,是肅親王出來挑了這幅重擔。如今地方災情漸平,你們卻在京城生出這樣的禍事,還強行捏造罪證,栽贓王爺有不臣之心。你們,才是真正的反賊。”話至此處,她麵色忽有幾分激動,腹中的胎兒亦有所感,不安躁動起來。
??陳婉兮隻覺腹中隱隱作痛,餘下的話便也全咽了下去,額上沁出冷汗來。
??她捂著腹部,禁不住呻//吟出聲。
??眾人一見此狀,也顧不得其他,一個個都慌了神,忙上來看視。
??順妃尤其關切兒媳這一胎,忙忙的命人攙扶著王妃坐下,又差人去請太醫。
??然而承乾宮此刻被圍的鐵桶也似,一隻鳥也飛不出去,任憑順妃如何嗬斥,宮人卻一步也邁不出承乾宮宮門。
??陳婉兮坐在椅上,滿麵蒼白,側首看著譚書玉,微微喘息道:“譚大人,饒是我到了這般地步,你卻連個大夫都不肯與我請麽?”
??譚書玉看著她唇色青白,額上冷汗的模樣,心中陣陣抽痛,雖明知如此不穩妥,但猶豫了半晌,還是點頭道:“著一名衛士前去請太醫。”
??半晌,派出去的衛士將太醫帶至承乾宮。
??至此刻,偌大一座皇宮已盡在和親王勢力控製之內。
??譚書玉派人去請太醫,倒也放心。
??這名太醫,幾乎是被衛士押至承乾宮,戰戰兢兢的替陳婉兮看診過,留了一貼安胎靜心的湯藥方,又慌慌張張的離去了。
??陳婉兮吃了湯藥,精神略恢複了些許。
??正在臥室之中歇息,她忽見譚書玉踱步進來。
??王妃寢室,自不宜外男進入,且屋中尚有宮女丫鬟,然而譚書玉此刻卻如入無人之境。
??陳婉兮斜眸睨著他,笑了笑,淡淡說道:“譚大人,你真以為勝券在握了麽?”
??譚書玉沒有答話,卻自袖中掏出一疊信箋來,遞到陳婉兮麵前,輕輕說道:“婉兮,這些都是你這段日子以來寫給於成均的信吧?”
??陳婉兮掃了一眼,麵色遽變,片刻問道:“怎生落在你手中?”
??譚書玉自己拉過一張椅子,徑自在床畔坐了,說道:“婉兮,你卻死了心吧,他是不會回來救你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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