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陳婉兮收得消息, 一顆心方才放進肚裏, 她長舒了口氣, 端起甜湯碗抿了一口,這才察覺湯竟已涼透了。
??她也顧不上這些雜事, 放了茶碗, 問道:“那麽姑姑, 詳情如何?”
??嘉楠躬身回道:“詳情, 這個卻不好打探。不過宜妃院裏管灑掃的小宮女報信兒說,太後令人將景福宮幾乎翻了過來,卻連個針頭線腦都沒尋著。”
??陳婉兮微微一笑:“如此說來, 太後該很是惱火了。”
??嘉楠回道;“娘娘說的是, 太後一無所獲,宜妃娘娘倒不依起來,吵吵嚷嚷,必定要太後還她個公道。奴才方才還瞧見,宜妃娘娘的轎子,又往養心殿去了。”
??陳婉兮默默不語, 不由自主的輕輕掐了掐自己的手背。
??如此看來,她倒是輕看了宜妃。
??毒殺皇帝, 如若不成, 便將太後拖下水來。
??又或者,宜妃從未真正的想要毒殺過皇帝。此舉, 不過是一出引蛇出洞的戲碼罷了。她的目的, 或者本就是太後。
??仔細想來, 毒殺皇帝是何等凶險之舉,宜妃此番作為委實有些兒戲。更何況,她若當真要刺殺皇帝,行事該當分外謹慎機密才是,怎會任由自己身側的心腹宮女跑出來報信?
??她這是,拉著自己一道演了一出戲。正是因自己的出現,才令這出戲,越發像真的。
??陳婉兮微微出神,禁不住出聲道:“那碗參湯,當真有毒麽……”
??嘉楠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摸了摸胳臂,輕輕說道:“娘娘,此言……不謹慎。”
??陳婉兮抬頭睨了她一眼,見她一臉驚懼之色,便說道:“無妨,太後被宜妃反將了一軍。宜妃必定不肯善罷甘休,必要將這件事鬧個天翻地覆不可。太後,是無暇顧及承乾宮了。”
??嘉楠頓了頓,半晌又道:“娘娘,太後地位尊崇,非等閑妃嬪可比。宜妃縱然受寵,到底也不過是一介宮妃,何況她尚無子嗣。當今的皇上,對妃嬪的寵幸是沒個準數兒的,對誰都是一陣子罷了。便是咱們娘娘,即便有了王爺,這些年也是浮浮沉沉,何況是宜妃。在這宮裏,所謂盛寵是考不著的,沒個子嗣終身終究是沒有著落。太後娘娘就不一樣了,奴才說句大不敬的話,即便將來皇上一朝大行,太後也依然是太後。可宜妃……”話至此處,她微微搖了搖頭,底下的意思不言自明。
??陳婉兮卻笑了笑,淡淡說道:“太後,就始終是太後麽?我瞧著,也未必呢。”
??嘉楠聽聞,奇道:“娘娘何出此言?”
??陳婉兮確不願多言了,岔了話題,問道:“寶兒今兒在宮裏做些什麽?昨兒我看他貪吃八寶鴨子,有些積食了,吩咐做的山楂烏梅湯,可做了不曾?”
??嘉楠見她不欲多談,自也不好窮追不舍,便順話答道:“一早起就吩咐了小廚房,奴才親自看著。午飯後,與小世子飲了一碗。”
??陳婉兮點了點頭,說道:“晚飯之後,再與他吃一碗。”
??正說話間,有宮女便領著豆寶過來。
??母子兩個,幾乎一日不曾見麵,不免一番親昵。
??這日直至掌燈時分,順妃才自皇後處歸來,精神略有幾分憔悴,顯然這一日不好應付。
??陳婉兮為免增她煩惱,並未將白日之事告知,婆媳兩個隻借著豆寶說了幾句家常閑話也就罷了。
??順妃在皇後處吃了一肚子悶氣,鬱鬱寡歡,更不曾察覺異樣。
??這一夜,陳婉兮睡的並不踏實,一夜竟驚醒了兩次。
??每逢醒來,看著身側空空如也的床鋪,及至一室的寂寥,心中的孤寂與懼意如蟲啃噬一般一點點的侵蝕著自己。
??宮闈長夜,竟是如此令人難以忍受。
??對於這皇宮,她不過是個外人,然而卻也卷入了這詭譎難辨的局勢之中。前路如何,她看不分明,真正能夠相信的,也隻能相信的,唯有那個男人了。
??她靜靜躺著,不知幾時才又再度睡去。
??隔日起來,陳婉兮正在梳妝台前梳頭,嘉楠忽匆匆忙忙走來,行了個禮,說道:“娘娘,昨兒晚上出大事了。”
??陳婉兮心中一沉,便猜是太後與宜妃之間的爭鬥必定是發了,低聲問道:“怎麽?”
??果不其然,嘉楠回道:“昨兒,太後娘娘搜宮不成,宜妃便不依不饒,連夜就進了養心殿,不知同皇上說了些什麽。今兒一早,皇上便將太後娘娘請了過去。之後……”話到此處,她卻戛然而止。
??陳婉兮看她吞吞吐吐,不免追問道:“皇上如何處置的?”
??嘉楠咬了咬唇,半晌說道:“適才,皇上降了旨,言說太後夜間得先帝托夢,國家有難,囑托她親身到南安寺佛前靜修,為國祈福。時限……未有時限。”
??陳婉兮聽聞此言,心頭猛地一震,手中的珠釵便有些握不住,落在地下。
??這南安寺算是燕朝皇室的皇家寺院,後宮篤信佛法的後妃多有去上香禮佛的,太後往年也曾數度前往。然而,皇帝這番旨意,卻已隱隱有發配之意了。
??她顧不得去拾,隻說道:“若我不曾記錯,這往常去南安寺禮佛的,可隻有那無子嗣、不得寵的太妃太嬪。也是皇帝故去,宮中無子無寵的妃嬪無可安置,才一律送去南安寺。太後……”
??嘉楠神色惶惑道:“娘娘說的不錯,往年送去的,不是無有後嗣、幽居無寵的太妃太嬪,不然便是在宮中犯了過錯,皇上又不忍打入冷宮的,自行求去的。太後身份何等尊崇,如何能夠、能夠受這等屈辱?”
??陳婉兮緊咬著下唇,半日沒有言語。
??紅纓本侍奉她梳頭,此刻見狀,也隻得停了,退在一邊。
??室內,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好半晌,陳婉兮才一字一句道:“既是皇上的旨意,那便是木已成舟。此事不與承乾宮相幹,近來母妃事多心煩,怕是顧不周全。你看著些,不許宮人議論此事。”
??嘉楠答應下來,心中反倒踏實了些許。
??承乾宮的宮人大多是服侍了順妃半輩子的老人,中心為上自無話說,卻也熟知順妃的脾氣,曉得她小事上應付有餘,逢上大事往往沒了主意。這等巨大變故,往常從未有過,眾人也不知如何是好,竟都聽了陳婉兮的調度。
??明樂帝“請”太後前往南安寺的旨意下來,響徹六宮。
??闔宮女眷,上至後妃,下至奴才,無不驚詫莫名,卻也並無人敢議論半句。
??出了這樣大的事,皇後也沒心思要妃嬪侍疾了,將群妃遣散之後,不顧病體,親自前往養心殿勸說。言談之中,甚而抬出了猝死的太子於瀚文說項,有家宅和睦,百善孝為先等語。
??然而此言,卻觸到了皇帝的逆鱗。
??明樂帝勃然大怒,將皇後厲聲訓斥了一番,言辭激烈,前所未有。
??臨末,更使人將皇後強行送回宮室,下旨稱皇後久病不愈,行跡瘋迷,需隔斷靜養,不許任何人打擾。
??如此,便是將皇後軟禁了。
??皇帝一日之內驅逐太後,幽禁皇後,令六宮為之震驚。
??闔宮眾人,膽戰心驚者有之,惶惑不安者有之。如梅嬪這等平日裏趨附太後之流,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然而命令來自於皇帝,眼看天威震怒,無人敢勸,更無人敢議論此事,後宮陷入了一種詭譎的平靜之中。
??人人自危,三緘其口。
??承乾宮卻徹底閑了下來,皇帝除卻宜妃,如今已不見任何人,皇後又幽居養病,已無需妃嬪侍疾,順妃每日無所事事,隻在宮中侍弄兒孫,同兒媳閑話打發時光。
??一日飯後,她無意間向陳婉兮說起:“這宜妃也不知使了什麽法子,能讓皇上這般沉迷於她。如今除了她,皇上竟是誰也不見。莫說梅嬪,便是連和親王、司空琿也一並不見了。之前,聽聞前朝有人上了本章勸諫,卻被皇帝狠狠斥責了一通。這般,便更無人敢勸。”
??陳婉兮聽在耳中,心卻越發懸了起來。
??宜妃所想,她大約已然明白。
??之前所謂的毒殺皇帝,不過是個圈套,為的就是引太後動手。太後與皇帝早有嫌隙,本就一心想著如何扳回一城,這等事撞在手裏,自是欣喜若狂,不加詳查,便貿然出手。宜妃正當盛寵,又在禦前盡心盡力的侍奉,忽然蒙此大冤,皇帝一則心生憐惜,對宜妃越發寵幸,二來同太後的嫌隙越深,再者皇帝本就在疑心太後與前朝或有勾連。幾番加諸在一起,一股腦發作起來,便有了今日之局。
??然而,宜妃所謀,怕不僅限於此。
??她是想以自身為餌,把皇帝推進無道昏君的局麵之中。
??明樂帝越是寵幸於她,便越是證實了明樂帝沉溺酒色,不理朝政。不止如此,為寵妃驅逐太後,幽禁中宮,可謂是行止乖張,倒行逆施。一屆君王,如此作為,令人齒冷。
??想及那日宜妃與她所談,陳婉兮能夠想到她為何如此行事,但這般對於宜妃,卻是凶險萬分。
??無論將來誰掌局麵,妖妃之名,她是逃不過了。
??陳婉兮為她憂心忡忡,卻又苦無辦法。
??這日子並未持續多久,太子遇刺一事遲遲沒有結論,而皇帝的風寒卻越發重了,宜妃幾乎衣不解帶的侍奉禦前,卻似乎毫無效驗。
??一日清晨,陳婉兮尚在睡夢之中,卻聽外頭一陣吵嚷,自己的婢女紅纓在帳子外疾聲呼道:“娘娘,不好了,承乾宮被人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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