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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事如霜

  第六十四章:塵事如霜

  ??小船破開水麵, 揚起了阿萁身上的觀音兜, 一角的綠梅似從枝頭抖落, 讓人心生亂意,她的懷裏緊緊地抱著那件細雪輕麻,就如捧著一捧雪, 恨不能它化水消逝


  ??江石小聲跟江大說了麻衣的事。


  ??江大倚在船艙上,挽著袖子,露出強壯的手臂,糙臉上飛閃過一絲懊惱,轉而卻笑道:“我道你二人怎黑沉沉著臉, 還道你們受了委屈, 原是為了這身舊衣裳。不妨事,這什麽鳥細雪輕麻, 聽著名堂大,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物, 你阿娘娘家早先是行商的,後來敗落了,留下這麽一件衣裳,又舊又不合身卻又舍不得丟棄。倒沒想到,這布料如今又貴重起來。”


  ??江石聽著他漏洞百出的話,搖了搖頭, 道:“阿爹, 還是跟阿娘說一聲。”


  ??江大拍了拍他的肩, 笑道:“好, 我跟你阿娘說一聲。你們二人不必掛在心尖上,沒個緊要。”又顛顛買來的一壇酒,與阿萁道,“萁娘,家去後讓你阿爹來跟我一道吃酒。”


  ??阿萁滿腹的心事,勉強應道:“聽伯父的吩咐,我家去後跟阿爹說。”


  ??江大看他們仍舊不肯展顏,立在船頭,道:“你們隻管做你們的事,阿爹沒甚大本事,隻個高,天摔將下來,先落阿爹的頭上,勉強也能擋個幾息。”


  ??江娘子的來曆,江石猜測江大應該知曉得一清二楚,看他神色果真沒有慌急,反思自己是不是小題大作?


  ??阿萁抱著包裹,問道:“伯父,那這件衣裳,還要留著嗎?”


  ??江大尷尬一笑,搓了搓手,道:“你們不必操心,我問問,哈哈,不打緊,不打緊。”


  ??江石無奈,想著還是要將這件衣裳處理了,眼下也不好糾結多說,轉開話頭問道:“阿爹,阿泯在學堂可是受了欺侮?”


  ??江大摸了摸鼻子,道:“你阿弟書念得好,常得仇先生的誇讚,有幾個小兒眼紅,說了些不三不四的話。阿泯氣不過仿著裏頭一個學生筆跡寫了首歪詩罵人,欺侮他的那幾人自家窩裏鬥,鬥得個眼兒橫。”


  ??阿萁聽得呆怔在那,尋思著這手段似乎不大磊落。


  ??江石皺眉,問:“仇先生知後怕是訓斥了阿泯。”


  ??江大道:“誒,那酸腐書生,自然要訓你阿弟的,說什麽其路不正,心性不佳…莫非讓你阿弟白受欺侮,什麽人善人欺天不欺,不過狗屁,老天爺是頭一個不講理的。”


  ??江石笑道:“既阿泯找補了回來,便算了。隻是,阿娘知曉後,怕不會就此放下。”


  ??阿萁重重心事始終不曾放下,江娘子對過去諱莫如深,決非家道敗落這般簡單,況且,聽沈家家主的話語,細雪輕麻一經問世,便得追捧,後被名門大家所控,尋常富家,怕不能得。早間江娘子為她梳妝時,言語間,似乎也沒覺輕麻如何貴重,甚至有幾分視若等閑之意。


  ??這般細究,江娘子的來曆,遠非非富即貴一言可蓋之。


  ??江石看她愁眉不展,知她擔心江娘子,礙於江大在旁,不好多說什麽,隻偷偷塞了一塊點心給她。阿萁正出神呢,手中一軟,一團軟糥的事物在她手心中,她抬眸,長長的睫毛扇了扇。


  ??江石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聲,自己笑著往船艙一躺。


  ??阿萁暫將煩惱擱置一邊,攤開手看掌心雪團般的白玉糕,送到嘴邊咬了一口,輕軟綿甜,直甜到心裏。


  ??江大偷看在眼裏,拿腳輕踹了一下江石,哈哈一笑。


  ??.

  ??江娘子在家中理著箱中的舊物,衣裳首飾,江南多煙雨,又有潮梅天,這些衣飾,存得再好,經年經月的,都有了些腐氣。


  ??有些昔時衣,如今驗取,還是鮮亮,也不顯過時,有些卻也隻是看著好看,再穿不得,隻得棄掉。倒是那匣子首飾,鑲真珠的都有些泛黃,實在不好上頭戴。


  ??她取過小錘子,將那些真珠一一敲下來,留得銀飾,到時另尋巧匠打首飾。


  ??想了想,將匣子倒轉,摸到後頭一個不小的暗扣,拿指尖輕輕一挑,聽得卡嗒一聲,輕推底板,拉出一個暗屜來。江娘子抿唇,從暗屜裏的取出一支黃金步搖。蝶翅薄透如紙,無風自動,翅上鏤刻著細細密密的連枝紋,蝶尾拖著幾縷細細的金流蘇,嗬氣間,步搖輕顫,顫動著無聲繁華。


  ??時光流轉,望斷亭台樓閣,細細春風中,她仿似又在那深深庭院中。湖石堆起假山,漆紅的千秋架高高架起,一個一身紅衣,俏麗無雙的小娘子站在秋千架上打秋千,飛騰挪轉間,清脆笑聲如珠碎玉濺。


  ??她立在一邊,扣著手,目不轉睛地看著秋千上的紅衣女郎,直怕她摔將下來。


  ??然而,紅衣女郎全不理她的擔憂,衝她一眨眼,黑亮如星的雙眸滿是俏皮,還不忘吩咐左右壯仆:“再高一點,再高一點,我就能看到鄰家內院了。”


  ??她聽了這話,更加焦急,急道:“小娘子,快下來,鄰家院有什麽好看的,當心撞到什麽人?”


  ??紅衣女郎笑道:“鄰家院有顧家郎啊,都說顧郎美如玉,有衛階之貌,我看個究竟,好辨辨傳言是真似假。”


  ??她大急:“郎君知曉,定要責罰小娘子抄經書。”


  ??紅衣女郎笑道:“阿爹不過紙老虎,我到時求上一求,哭上一哭,他定舍不得罰我。再說,我看阿爹常去鄰家尋顧家家主吃酒,兩家好似有長來長往之意,說不得,以後還是通家之好,哪裏又會責罰我?阿阮,你越大越會白操心。”


  ??她氣得跺腳,眼看著秋千上的紅衣女郎紅衣翻飛,發間墜的金銀鈴叮鈴脆響,眼裏含淚道:“小娘子隻隨自己的心意罷,左右,我挨上一頓責罰。”


  ??紅衣女郎一怔,讓左右壯婦使女慢下推秋千,悠悠蕩到她的身邊,移開一點,將她拉到身邊坐下,嬌聲道:“好阿阮,你怎生氣了?好吧,阿娘舍得罰你,我可舍不得。我們一道長大,說好一生一世都在一塊兒,你看你,眼睛都紅了,我哪忍心看你落淚的。”


  ??她氣咻咻地別開頭,偷偷擦了擦眼。


  ??紅衣女郎按她坐下,輕咳一聲,笑道:“我們一塊蕩秋千,不翻花樣,這樣可好?”


  ??她被逗得不知是羞還是氣,紅了臉,半晌才破涕而笑,和紅衣女郎一道坐在秋千上。兩邊仆婦笑看著她們,叮囑道:“小娘子和阿阮好生坐穩,這回蕩得高一點。”


  ??秋千越蕩越高,纏著紅綾的秋千索在空中劃出一道一道紅影,風掠過樹桃,又拂過她們鬢發衣角。鄰家院的一山一石曆曆在目,這是新搬來的人家呢,還不曾一一歸整好,仆婦穿梭,忙裏忙外,很有幾分新氣象。


  ??秋千蕩過樹梢,她們看到鄰家院回廊中走出一個少年郎,他似是有所察覺,在那略站了站,回眸輕輕一笑。


  ??少年目如星,眉如劍,長身玉立,足盡風流,他立在院中,繁花盡失色彩,草木齊失葳蕤。


  ??紅衣女郎怔愣在秋千上,如夢似醉般低聲道:“阿阮,他生得真好看,你說,他是不是顧家郎。”


  ??她道:“那可說不定,聽說顧家新貴人家,這兩日門口車水馬龍,好些拜訪的人,說不定他是顧家客。”


  ??紅衣女郎笑了笑,堅持道:“不,他定是顧家郎,不然,他生得這模樣,京中怎沒他的名聲?阿阮,你說他好不好看?”


  ??她撇嘴,道:“不及季侯府的季世子。”


  ??紅衣女郎不依,道:“阿阮不會看人,明明顧家郎更好看。”


  ??顧家郎,一顧傾人心,她家的小娘子在秋千上看了他一眼,自此再不能忘卻。她偷拉她羞澀地說起心中事,憑欄托腮怔怔發著呆。


  ??許秋千的紅綾牽著戲線,她家小娘子終得所願,在一個吉日,她披起了嫁衣,十裏紅妝嫁給了心心念念的顧家郎。


  ??她隨嫁去了顧家,看他們夫妻和睦,舉案齊眉,她家小娘子的唇邊總是帶著無邊的笑意。


  ??然而花無百日紅,歡情終是短,今日鮮花著景,烈火烹油,轉日便是家破人亡,樹倒屋傾。


  ??她家的小娘子仍舊一身紅衣,倒在一片血汙中,握著她的手,苦笑道:“阿阮,我要辜負你了,我以前與你說道:要一生一世在一處,怕是不能夠了。你記得,你要遠離這是非之地,離得越遠越好。”


  ??她泣道:“娘子,你不等郎君嗎?”


  ??“等不得,顧郎遠放,無有歸期,縱有一日歸來,我卻麵目全非。阿阮,你可忍心我落泥中,任人遭踐?”她奮力掙紮起身,狡黠一笑,“阿阮,你以前常念叨我萬事不繞心間,粗枝大葉。你告訴你知,我早知會有今日禍,我偷藏一批財物,你記得等風聲消停,再來取用。”


  ??她哀泣不已,求道:“娘子,你隨我一道走罷。”


  ??“走不得,將死的人,能走到哪裏去?好阿阮,隻是連累了你。”她歉疚道,“此生,我欠你良多,你……你……你千萬別怨我,阿姊,你千萬別怨我……”


  ??她道:“不會,我永生永世都不會怨你。”


  ??她放下心,露出一個笑,拿手推她:“阿阮,快走,記得走得遠遠點。”


  ??她抽噎一聲,擦看腮邊淚,擰身離去。京中混雜,她依仗著幾個舊主留下的忠仆躲在一角,猶不死心,想著如何救人生天。


  ??那日,天有微雨,她又躲在角落,偷偷看著臨時辟作監禁處的舊宅,盼著能偷聽來一星半點的好消息。她站了許久,站得雙腿酸軟,然後她看到差人用破席卷了一具屍體出來,一抹暗沉髒汙的紅衣露在破席外頭,飄飄蕩蕩拂過一地泥濕的塵埃。


  ??花紅落盡,皆與黃土,亭台樓閣,斷椽終結蛛網,殘垣遍生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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