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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珀8

  木樨拎著一大桶水爬上台階,終於爬到最上麵那階,一下泄了力,幾乎癱倒趴在台階上。


  遠遠的傳來腳步聲,她被針紮了似的一下子跳起來,把木桶拖到一邊,拿起帕子直接浸入冰冷的水裏,揉洗幹淨後撈出來扭幹。一連洗了七八張帕子,她再把木桶提回台階放著,開始擦長廊的地板。


  那個腳步聲走近了,是一群人,為首的是穿得雪團子一樣的賀蘭淇,之後跟著一大隊侍從,一邊追著在前麵跑得歡的賀蘭淇,一邊招呼,“小少爺,您慢點走,當心摔著。”


  賀蘭淇跑到木樨身邊就停下了,他好奇地盯著匍匐在地上向他行禮的木樨看,用稚嫩的嗓音問,“咦,你不是那個女人?”他轉著大眼睛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想起來,“你是要搶走父親的壞女人!”他後退了一步,“也是把我推進池塘,害我凍生病的壞女人。”


  木樨死死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隻盼著這小祖宗趕緊走。


  她充分領教了這對母子的厲害之處,再也不願主動招惹,本著能不生事就不生事的原則,默默忍受,默默承受。


  但很顯然賀蘭淇並不這麽想,他突然抬腳踩在她的手上。木樨的手上全是凍開裂的口子,小孩兒下手沒有輕重,這一踩頓時裂開了一半,鮮血和膿水流了下來,弄髒了她剛擦幹淨的地板。


  那些侍從隻是看著,沒有人上來勸阻小少爺。


  賀蘭淇說,“是這隻手推的嗎?冒犯我的手為什麽還要留著呢?就該直接爛掉才對。”


  他踩了半天也沒聽見木樨的哭喊,覺得沒意思,一點欺負人的快感都沒有。他扭頭看了看,看到台階上的木桶和木桶裏的汙水,他自己穿得暖和和的,木樨身上卻隻有一件下人的粗麻衣裳,於是生出一個自認為極妙的主意,踢了木樨一腳,“你跪到外麵的地上去!”


  等木樨乖乖跪著了,他又吩咐侍從,“她太髒了,把那桶水賞給她洗洗。”


  侍從拎起水桶,站在台階上,直接往木樨頭頂澆下去,冰冷的水淋了她滿身,木樨不能承受,劇烈地咳起來。


  賀蘭淇看得高興,一直拍巴掌。他樂盡興了,才帶著侍從們離開。


  木樨見附近再沒有人了,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擰幹衣角,狼狽地回丹桂園。


  這不過第六天而已,在賀蘭珀回來之前,孟惜有的是方法整治她。就算把人折磨死了也沒有關係,賀蘭珀是不會把她怎麽樣的,他從來不相信自己“溫柔賢良”的妻子是幹得出來這些事的人。


  木樨冷極了,整張臉凍得發青,跑得匆忙,過回廊的時候沒能看清路,差點撞上人,她趕緊刹住腳步,為此扭了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那人也嚇了一跳,伸出來準備攙扶的手在看到她的形容後停在半空。木樨渾身都在滴水,自慚形穢,往後退縮。


  那人難以置信地問,“你是……木樨?”


  木樨猛地抬頭,看清方才差點撞上的人居然是賀蘭珀的副將,那個把她從奴隸堆裏挑出來送進賀蘭珀的營帳,從此改變了她一生命運的男人。


  副將呂逸品還是難以相信眼前狼狽的女子是賀蘭珀的愛妾,那個讓他親自賜名的人。他問,“大人不是……”他隱約察覺到了什麽,有點說不下去,“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

  木樨扶著牆壁站起來,她從頭至尾都沒吭一聲,一瘸一拐地跑了。呂逸品太過驚愕,一時忘了追上去。


  她是後來才知道的,呂逸品在賀蘭珀收複伊州和庭州後,就一直留在伊州鎮守。他碰到木樨的時候,才剛拜見過孟惜。賀蘭珀召他回金城郡,在賀蘭珀回來之前,他會住在節度使府邸裏。


  雙雲和明秋走後,丹桂園很快就被浣瑩搬空了,隻留了床鋪和一些舊衣裳。木樨顫抖著進屋,先把身上的髒衣脫了,胡亂地擦了擦汙水,裹上一件舊衣服。屋裏雖然沒有火盆,到底比屋外暖和,木樨抱著胳膊搓了好一會兒,覺得自己沒有那麽冷了,才去小廚房生火燒熱水。她得煮些熱水喝,如果沒有人來叫她,還可以抓緊時間洗個熱水澡。


  呂逸品走進丹桂園裏,遍尋不到人,心中更是吃驚。他在伊州都聽說了賀蘭珀有多麽寵愛這位新得的美人,眼下美人卻落魄到如此地步,是賀蘭珀喜新厭舊了,還是因為他不在家,那位孟夫人伺機尋仇?


  他以為木樨已經從丹桂園搬出去住到別的地方,打算離開時,聽見偏房裏有水聲,略一思忖,便放輕了腳步走過去,站在窗外,透過窗戶的縫隙往裏看。


  木樨正在裏麵沐浴。


  她瘸著一隻腳,費力地把一桶熱水倒進大盆裏,然後背對著窗戶開始脫衣裳。屋裏熱氣蒸騰,讓一切都變得模糊,霧氣間隱約露出一截玲瓏的身段。


  呂逸品默默看著,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木樨被熱水泡的差點睡著,她把自己洗幹淨了,套上衣裳,濕發用一條幹帕子裹起來盤在頭頂,再把大盆裏的髒水舀出來裝進木桶裏,拎出來倒掉。手被熱水泡得恢複知覺,指頭和關節上的凍瘡和裂口太痛太癢,讓她好幾次都拿不穩水瓢。


  她開門出來,猛地看見院子裏站著一個男人,嚇得直接退回了屋裏。


  “是我。”呂逸品出聲解釋,他在院子裏站得筆直,好似從來沒有到處走動過,“方才見你的手受了傷,我過來送些傷藥與你。凍傷若不及時治療,留下病根,以後每年冬天都要複發的。”


  他等了移時,門終於又開了,木樨站在門口小聲道謝,“多謝將軍……”


  呂逸品拿著藥膏走過去,停在她麵前,見她努力把手縮進袖子裏,本該瑩白圓潤的手指凍得慘不忍睹,他突然有些心疼。


  “你才泡過熱水,趕緊厚厚塗一層,這樣藥效發揮得最好。身上若是有別的地方凍傷,也是可以塗抹的。”


  木樨抬頭看他,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剛剛在屋裏洗澡了?

  呂逸品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微笑道,“我隻是聽見了動靜。”


  他伸手出來,掌心躺著一個圓圓的小罐子。木樨盯著看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接過去,像是接什麽□□似的。呂逸品讓她立馬塗一次,她就用手去擰蓋子。她的手又痛又麻又癢,幾乎不能夠聽從指揮,不僅沒能擰開,反而差點把藥膏弄到地上摔了。


  呂逸品見她笨拙得很,歎了口氣,從她手中將藥奪了過去,一下擰開來再遞給她,“本想幫你塗一塗,恐怕又要嚇著你。我沒想到你的傷已這樣嚴重,你且放心大量用著,我明日再給你送過來。”


  木樨低了頭,又說一句,“多謝將軍。”她的頭發盤起來,衣服也不怎麽合身,脖頸和鎖骨都露在外邊,一段肌膚淬玉一般,白得幾乎透明。


  呂逸品說,“我本不能進大人的後院,還好你這園子隻你一個人,我悄悄來,倒也不易被人發現。你瘦成這樣,可是沒有東西吃?我住在朔風榭,離你這裏並不遠,今日入夜你到圓門處來,我拿著吃食給你。”


  “不,不用的,將軍。”木樨又擺手又搖頭,“木樨有吃的。”


  呂逸品看著她,覺得此時不宜強求,便說,“那好吧,我走了。”


  他走下台階,又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問,“你如今這樣,可需我帶話給大人?”


  木樨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什麽意思。“不用的,多謝將軍好意。”她的臉上露出悲傷,聲音輕的快要聽不清,“是大人不要木樨了……”


  呂逸品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女人,衣衫簡陋容顏憔悴,卻可以哀傷得如此讓人心動。


  呂逸品向府裏的下人打聽,才得知木樨失寵的起因經過。早些年他和賀蘭珀形影不離的時候曾聽說過孟惜夫人的某些傳聞,但賀蘭珀以為全是訛傳,他也就沒怎麽上心,如今看來,隻怕很多人都低估了這位節度使夫人的手段。


  他本來隻是晚飯後想走一走消食,沒想到又走到了丹桂園。他是賀蘭珀最得力的副將,又有官職在身,府裏的人不怎麽敢管他。


  木樨正在後院的井打水,提回來洗衣服。天已經黑了,屋簷下寥寥兩個燈籠什麽都照不亮,她走的深一腳淺一腳。院子裏擺了好幾個大木盆,堆著一大摞半新不舊的衣裳,有一小半泡在水裏。


  呂逸品三兩步走過去,從她手裏搶過木桶,語氣帶上嗬斥,“你做什麽!”


  木樨結結巴巴地說,“洗,洗衣服……”


  “你的衣服?”


  “府裏侍女們的。”


  “黑燈瞎火,一定要現在洗?”


  木樨很委屈也很不解地看著他,“可是,如果不抓緊時間洗好晾幹,明天會被懲罰的……”


  懲罰?


  呂逸品陡地撩起她的袖子,雖然看的不甚清晰,卻也辨別得出上麵縱橫交錯的淤青和傷痕。


  木樨慌亂地想把袖子擼下來,她說,“沒事的。”用習以為常的語氣,“也不是每天都會被打,隻要天亮前洗好……”


  呂逸品覺得自己的腦門在突突地跳。


  他一言不發地拽著木樨進屋。木樨沒有吃晚飯,已經十分體力不支了,又被這樣大力地拖拖拽拽,眼前頓時黑一陣白一陣的。她磕磕絆絆地叫著呂逸品,“將,將軍……”


  呂逸品察覺身後的人沒走幾步就腳步一軟,他回身一接,以為木樨隻是沒看清路摔了,結果她趴在他懷裏不動彈,才發現木樨已然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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