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雨霽初晴又一陰
老柳畔,夜色已深。
??張顧上一手拽著少女的手臂,一手提著黑色長棍逃跑,額頭冷汗涔涔,腳下絲毫不敢停下,正在躲避阮家家仆的追殺,那少女便是阮霄打心底不承認的女兒阮霽。
??阮霄、張叁叨雖死,但兩家花了大價錢消災,導致家族底蘊大傷,如今阮家家主之位懸空暗流湧動,投誠也罷,表忠心也罷,阮霄一死了之,可他這一脈自然受到詬病,甚至付出性命。
??阮霽本就不能修行,又有頑疾在身,哪能跟的上張顧上的步伐,幾乎是他拖著走的,即使如此,少女也是喘著粗氣臉色煞白,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你快走不要管我,他們急了眼,連你也會一起殺的。”
??“我怎麽可能放下你一個人逃走,若是如此,我也不會夜探阮府將你帶走,被他們抓住豈會留你性命。”
??一襲金衣的提槍男子從他身後一步躍起,猛然紮下一槍:“那就不要走了,陰曹地府做一對苦命鴛鴦吧。”
??張顧上手中長棍揮舞欲擋下驚鴻一槍,同時將阮霽拋飛出去。
??“霽兒快走,我來擋住片刻。”
??可張顧上哪裏擋得住,一槍被打的倒退數步,那人出招狠辣老練,少年揮舞黑棍連連踉蹌倒退,虎口鮮血淋漓手臂發麻,似要握不住兵器脫手而出,數槍之下便被刺中血線拋飛。
??這時他的眼前又奔來五人,恐怕有圍困之局,隻見他眼中殺意森然,衝著阮霽再次吼道。
??“走。”
??轉過頭似是胡亂揮舞長棍,拚死掙紮,竟讓那金衣人頗為忌憚。
??下一刻,卻聽得阮霽長嘯一聲:“不要……”
??噗呲!
??張顧上被一槍穿透胸口,稍許金衣人長槍猛然抽出,不在理會他,衝著阮霽大步流星而去,張顧上頓時朝著前方倒下,他口中卡血爆喝一聲。
??“呼呼呼……嗬嗬嗬,張顧上呀張顧上,嗬嗬,終究誰也沒顧上。”
??張顧上用盡做後的力氣,手中長棍死死的斜插在地裏。
??金衣男子的大手掐住阮霽的喉嚨,令他動彈不得呼吸困難,目光拋向張顧上,卻被一個老柳樹擋住了身形,隻看到了那根斜插的黑棍。
??“顧上……你個傻子,我有什麽好,值得你如此待我!”
??阮霽淚如雨下,沙啞的抽噎聲,始終得不到張顧上的回應,漸漸地她心如死灰,如同一灘爛泥,遊離的靈魂就要遠去。
??倏然!
??砰砰砰!
??那是心髒急促的律動聲。
??噗呲!
??金衣男子眼神愕然,一隻白嫩手臂白氣縈繞,猛然戳穿了他的心髒,他腦子裏一片空白。
??身體一股炙熱蔓延開來,少女的神情冷漠,眼眸中溢出兩縷森然白煙,他明白她已不在是她。
??啪嗒!啪嗒!啪嗒!
??滾燙的鮮血順著手臂滑落,也染紅了阮霽一襲白衣。
??噗呲!
??阮霽陡然抽回右手,頓時鮮血噴灑虛空,濺的白衣少女一臉,歪頭低眉,看著染血的右手,聲音極為低沉。
??“這就是血的溫度?”
??“娘死了,豆芽死了,如今顧上也死了,那麽你們陪葬吧!”
??圍過來的那五人見得此幕,無不倒吸一口涼氣,誰也不曾想到阮霽,這個多年來小心翼翼、挨罵受辱的病秧子,何時這般可怖,蒙住了無數人的雙眼,五人雙腿控不住的打顫,握著長槍的手也在發抖。
??話音砸落,少女眼眸寒光乍起掠出,五人驚慌逃竄。
??噗呲……
??手起刀落,刀落手起……
??無一例外皆是掌刀穿心炙熱而死。
??白衣染血的少女緩緩走向張顧上,將那根一端嵌入胸口的黑棍拿開,並抱住他。
??隨後阮霽來到老柳樹下,背靠老柳坐下,將張顧上抱在懷中,眼角濕潤怔怔地看著,喃喃道。
??“娘不在的日子裏,是最難熬的,從那日起我便立誓往後餘生,定要殺了阮霄為娘報仇。”
??“後來她出現了,給了我冷漠,你出現了,卻給了我溫度,那時的我怕了,怕我的心不夠堅定,怕我忘了娘的過往,怕我喜歡上你……”
??哇……
??少女臉色越發慘白,撇過頭咳出大量鮮血,旋即抹去嘴角血跡。
??頭靠在老柳上將張顧上抱緊了幾分,癡癡地笑著。
??“都等會,霽兒這就來。”
??這時,一襲蟒紗白衣的女子輕紗遮麵,飄落而下,掠到阮霽的身前,漠然道。
??“你娘的債還沒還完,你就想死,哪那麽容易?”
??少女抬起重重的眼皮,起初人影綽綽,隨後眼前變得清晰,像極了回光返照的跡象,淡然道。
??“是你啊,十年前我們似乎見過,沒想到今日會再見,生不能選擇,難道死也不行?”
??“想死,從來都是一件易事。”
??蟒紗白衣女子踱了兩步說道:“阮霄雖死,可阮家還在,別忘了他是死在誰的手裏。”
??少女低頭撫摸張顧上的鬢角,慘笑道:“一個要死的人了,說這些有何意義。”
??“可我偏偏讓你活著。”蟒紗白袍女子冷哼一聲:“你娘犯的錯,你得還。”
??阮霽啞著嗓子低沉著,說話間掌刀自戳。
??“不,阮霽隻求一死。”
??十年前,一個暗妓死在了一場風雪中,那年她遇上了不該遇上的人,想要退出江湖,談何容易,幾經波折被“幻魘宗”的師父廢去一生修為。
??淪為凡人的暗妓怎可入的了阮家門楣,生下一女的第五年死了,隨著一把大火連人帶茅屋燒的一幹二淨。
??蟒紗白衣女子得知此事震怒,欲殺那個負心男而後快,卻撞見小女孩因為想去墳前祭拜親娘,雪地裏跪在家主門前祈求不得,她改變了主意。
??半年後,蟒紗白衣女子再次現身,僅僅是對小女孩道了句:“你想殺了那個男人麽?”
??五歲多的單薄稚女,見到陌生人異常的冷靜,幹淨利索地頷首道:“想。”
??那一夜,蟒紗白衣女子留下一門功法名為《灼心燼》。
??欲殺人前,必先灼己之心,再灼他人之心,以自身精血為引,以掌刀戳殺,一生隻出一次,便無餘生。
??————
??城北巫氏府邸外。
??墨小白一本正經道:“凃姑娘怕不怕,你要是怕了,就抓住我的手。”
??凃夭夭白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這有什麽好怕,不像某些人狐假虎威,要是你怕了就回去吧。”
??“你看出來了……”墨小白搓了搓手,忽然湊到她耳邊,吹了一口氣,嘿嘿一笑道:“可是,我好害怕呀。”
??凃夭夭猛然一瞪眼,退了半步,嗔怒道:“滾!”
??墨小白、凃夭夭二人此時站在巫氏府邸外,孤南絕則是被人請去了城西姚家,緣由無他,因為姚家老家主姚楚歌,是他的記名弟子。
??再說了孤南絕一把年紀了,實在受不了這對冤家膩歪。
??一個紫衣女子提著劍,上前攔住墨小白、凃夭夭問道:“兩位道友是何人?可有拜府請帖。”
??墨小白看了一眼凃夭夭,對著紫衣女子,淡淡道:“白二爺來巫家不需要拜帖,讓巫碧雲出來見我。”
??旁邊的一個紫衣女子,怒喝道:“大膽,竟敢直呼家主名諱!”
??噌噌噌!
??一聲怒喝下,不少人紛紛拔劍相對。
??“巫碧雲果然有些手段,出了這麽大事,家主之位做的還挺穩當。”
??墨小白頗為玩味的笑道:“奉勸一句,諸位還是收劍的好,若是哪位姑娘劃破了臉蛋,可就不好了。”
??話音砸落,指劍捏出數十道青色劍氣迸射出去,七八個紫衣身影背後陡然一涼,眼瞳驟然收縮,揮劍後退麵色驚恐。
??巫碧雲從府內走出,不卑不亢道:“且慢,把劍都給我收起來,真是找死,墨公子也敢攔,裏邊請,雲四娘已恭候多時了。”
??墨小白瞟了一眼巫碧雲,雙手負背,與穆凃夭夭徑自走進巫府:“巫家主,來的還真是時候啊。”
??巫碧雲神色凝重,看了一眼凃夭夭,心中念叨。
??“這“青一道門”之人,明麵上不參與此事,可無形之中暗示我,讓我自己掂量,掂量!”
??墨小白走進議事堂,便瞧見兩排人議論紛紛,直到見到他進來,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堂中之人不少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悠悠地道。
??“呦!人還真不少,我的麵子還是挺大的麽。”
??隻見一布衣老人眯眼側耳,揚聲道:“你說什麽?”
??墨小白停下側頭一看,隻見那老人牙都掉光了,坐在椅子上是頭也搖,手也抖。
??凃夭夭一旁一直憋著笑,隨即又聽見那布衣老人,側耳道。
??“你說什麽?大點聲。”
??墨小白彎腰低喝一聲:“我說,沒您老什麽事,歇著吧。”
??“哦……”布衣老人昂頭扯嗓子,回應道。
??墨小白不在理會他,不然能嘮半天,跟回到自己家似的,徑自走到上座的位置,一屁股坐下,翹著二郎腿直晃悠。
??凃夭夭坐在他的對麵,不說話隻看看。
??墨小白眼神落在兩排上了年紀的老人身上,年青人壓根沒幾個,不少人都黃土埋半截了,腿腳不利索,椅子旁放了不少拐杖,盤的那叫一個滑溜,心中嘟囔道。
??“這巫碧雲布的什麽風水局。”
??墨小白沉思片刻,恍然大悟,腹誹心謗道。
??“她是瞧出我不會拿“青一道門”來壓她巫家,否則那日直接讓花掌座隨意一眼,便可鎮殺那二人,何必拚死拚活親自動手。”
??“可你知不知道,若非花掌座傳音,說你救治過鳳鳴,讓我不要樹敵太多,你已是個死人,還敢耍心思,二爺可不慣著你。”
??墨小白勾起一抹笑意,拿起桌子上的桂花糕,便吃嚐了一口,又拿了一塊遞給凃夭夭。
??“你嚐嚐怎麽樣。”
??“嗯……是挺不錯。”
??“這茶呢?”
??“.……”
??“你累不累,渴不渴,再來點茶。”
??凃夭夭白了他一眼一頭霧水,在座的不少老人眯著眼打盹,心中狐疑道。
??“這家夥又在搞什麽鬼?還有巫家將這些老弱病殘請到這幹坐著,愣是半天不說話,又是什麽意思?怎麽還真人拿“青一道門”不當一回事。”
??巫碧雲瞧著墨小白似乎沒有半分開口的意思,眉頭微皺,暗暗吃驚。
??“墨小白當真不可拿小輩來看,天賦異稟不說,心智遠超常人,我不說話,便是要探你的底,結果你來這也不說話。”
??凃夭夭眯著桃花眸子,手指輕扣桌案,突然冒出一句。
??“小白,你家後院的公雞還有沒有了,上次吃了一回挺好吃的。”
??“沒了。”墨小白一聽暗暗稱讚,扯著嗓子,笑道。
??“倆個老公雞不聽話,互相啄來啄去亂叫,聽著心煩殺了,不過還有一隻老母雞留著下蛋呢。”
??少女輕歎一聲:“這就可惜了。”
??巫碧雲心智如狐,豈會不知話中隱喻嘲諷之意,眉頭一擰,臉色陡然一沉。
??“是可惜了。”
??墨小白眼神掠過瞌睡打盹的老家夥,提著聲道:“不過,我家夭夭想吃,那就一刀殺了。”
??凃夭夭拍手叫好:“一隻老母雞哪夠,還得弄些輔料一起燉了才好吃。”
??“巫家主似乎有話要說,你先等會。”墨小白不給她說話的空隙,啪!猛然一拍桌子。
??昏昏欲睡的老太爺門紛紛驚醒,漠然看著血袍少年,徑自言語:“可知我身旁這位姑娘是誰?”
??布衣老人似是慢了半拍,陡然一激靈,側耳道:“你說什麽?大點聲。”
??墨小白冷喝道:“你閉嘴!”
??布衣老人啞然:“……”
??“這位姑娘可是“青一道門”紫竹峰掌座,花前輩,花弄影最疼愛的親傳弟子。”
??巫碧雲心神一凜,嫣然一笑道:“花前輩功參造化,這大荒誰人不知,凃姑娘的風姿更是不凡。”
??墨小白盯著她,猛然竄起,啪!身後的椅子粉碎,押著嗓子,低沉道。
??“不,你不知道!我一介粗野莽夫倒也沒什麽。”
??“可你巫家拿著粗俗之物,怠慢“青一道門”的貴客是何意思?巫家真是好大的氣魄啊。”
??巫碧雲身軀猛然大震,連忙對著凃夭夭,躬身歉意道:“巫家絕無此意。”
??“春來”劍猛然甩出,斜插在堂中硬生生戳出一個碎石坑來,老太爺們混濁的眼眸陡然一睜,墨小白冷笑一聲。
??“沒有?我看你是膽大包天。”
??“那這是什麽路數?這些位老古董不在家養老,今天請到這堂中做什麽?是鎮宅?還是鎮我?又或者你想要鎮一鎮那“青一道門”的前輩。”
??“巫碧雲,你是不是覺的我無門無派好欺負,你又怎知我不敢在你巫家大開殺戒。”
??“你們這些個老古董激動個什麽勁,也想做雞不成?”
??“敢跟我擺風水局,當真打得一手好算盤,區區一個巫家鎮的住我?”
??“你可知我是要做“紫竹峰”上門女婿的人,真他娘的活膩歪了。”
??墨小白拉著凃夭夭的手,往外走:“夭夭,我帶你去“鬼陽城”逛逛。”
??巫碧雲心底咯噔一下慌了神,上前揚聲道。
??“墨少俠請留步,有話好好說,沒什麽不能商量的。”
??墨小白懶得理他,無視氣息陡增的老古董,提劍走人。
??“我聽說“神仙樓”的叫花雞那是一絕,帶你去嚐嚐。”
??此刻,凃夭夭像極了一隻傻麅子,還沉浸在“上門女婿”四個字上,就連被牽著走出這幾步也是懵懵的,直到這一刻,她才晃神過來抽回手,略顯驚慌失措。
??“一千萬荒石,十五枚荒金石,沒的談。”
??血袍少年暗暗罵道:“你就不能等我走遠,再叫住我。”
??巫碧雲耷拉著一張苦瓜臉:“你這是要巫家的命啊!”
??“那是你巫碧雲的事。”
??墨小白低沉道:“那就拿東西抵,你巫家的那件“冰魄蟬衣”勉強湊個數。”
??“這不可能……”巫碧雲斷然拒絕道:“想來你早就盯上它了。”
??“冰魄蟬衣”薄如蟬翼,光如月華,可擋道海三劫境兩成攻擊,可不要小看這兩成,危機時刻能救你一命,既然要敲巫家的竹杠,自然要知曉有何好東西。
??“彼此,彼此。”墨小白漠然道。
??“既然巫家沒有半分誠意,那便日後再見,就是不知那時又是怎樣的光景?”
??堂中靜默良久。
??“給他。”卻見那布衣老頭沙啞的嗓音,簡單明了道:“再加六百萬荒石,從此兩清。”
??墨小白瞥了他一眼,嘴角微笑:“老爺子局氣。”
??————
??鬼陽城城北,遊龍街。
??凃夭夭停下瞪他一眼:“喂……墨小白,你夠了啊。”
??墨小白懵了,疑惑道:“又怎麽了。”
??“你說怎麽了?”凃夭夭嗔怒道。
??少年無奈道:“我不知道啊?”
??“本姑娘忍你很久了,在巫家那是給你留麵子,如今出來了還不鬆手是吧……”桃花姑娘猛然甩開他的手,抬手便是一記溺愛的撫摸。
??啪!
??墨小白捂著臉,委屈屈的說道:“有話好好說,姑娘家家的動手,打我這張俊俏的臉,這就有點過分了啊。”
??“哼,你還有臉說,“青一道門”是支持你的選擇沒錯,可也沒讓你耀武揚威啊,你倒好在巫家大放虎狼之詞。”
??凃夭夭瞧著他捂著臉無辜的樣子,手指指著他,似笑非笑道。
??“說什麽未過門的娘子,又是什麽上門女婿,你這是要毀道門清譽,還是要毀我的清譽?你究竟安的什麽心思。”
??“我能有什麽壞心思,不是人盡皆知?”墨小白喃喃道。
??“嘀咕什麽呢?”凃夭夭瞪眼道。
??墨小白疑惑道:“不對啊,我什麽時候,對你說過“未過門的娘子”了。”
??凃夭夭冷哼一聲,徑自離去:“哼,男人……”
??“哦,我想起來了。”墨小白追上她,眯眼笑道。
??“當初在“萬人骨窟”對諸葛震天說過,我那是誆騙他的,你生哪門子的悶氣。”
??卻見凃夭夭身形一頓,一扭頭給了他一個眼神,讓他自行領悟,隨後甩起衣袖而去,似乎憤懣之色更甚。
??墨小白楞在風中已然淩亂,喃喃道:“這又是個什麽情況,哎,女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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